第六回 張貴人因寵殞身 李成妃斥奸貶號

月鎖金鋪,霜封玉砌,天街一望渾如水。笙歌何處暗隨風,倩誰把君恩係。 苦是逢君無計,曾奈雲浮日蔽,寂寞無言,鎮把闌幹倚,露冷草生,寒星落棲鴉起。

這詞單道宮中苦楚,自古紅顏命薄,倒是有才有色的反不得寵幸,及寵幸又有人妒他。至處權奸當國之時,他目擊時事,怎能無言,不知一言又為奸人中傷了。如元兵圍宋襄樊,賈似道匿住邊報,不與度宗知得,一個宮嬪說知,隨遭陷害賜死。又如曹操那篡賊,至殺董貴妃,伏皇後,天子不能護持,真可憐也。

話說魏忠賢威行內外,也曉得朝廷上莫敢言語。在聖上左右,這些近侍都是心腹,也不必慮,隻怕宮中有人說他不是,故此特結識一個侯巴巴做內(訁冏)。侯巴巴又把些私恩小惠結識幾個聖上貼身宮女,凡是聖上有甚言語,妃嬪有甚言語,即便傳與忠賢。其時有個馮貴人,是個伶俐女子,常蒙聖上寵幸的。一日,聖駕偶然臨幸他閣子裏,他見聖上容顏清減,身體勞倦,道:“聖上這連日想為內操跑馬射箭辛苦了,這些操演內侍,怕中間有歹人,跑馬也是險事,射箭也須不是正經,還是禦經筵與這些文官講論。倒也身體安閑,又明白道理。”說話也不曾絕口,客氏早巳著人傳到魏忠賢那廂去了。魏忠賢聽了大惱,恁小小一個婢子,敢這等大膽。到第二日,聖駕才去得,魏忠賢著幾個心腹內侍,竟到馮貴人閣子裏,假傳旨道:“貴人誹謗聖上,妄議朝政,著送安樂堂自盡。”馮貴人嚇了一跳,道:“咱敢誹謗聖上來?咱也不曾說甚言語。”內侍道:“你不說誰說來?貴人道:“就是聖上適才在這廂,並沒有甚言語,怎有取命的話?”內侍道:“咱不知道,隻是聖上叫咱來取命,咱取了命覆旨便是。”貴人聽了道:“罷,看這光景,咱要見聖上,料已不容了,隻是容咱寫一通短疏,謝聖上恩。”內侍道:“聖上還有甚恩到你來?”貴人便含著淚,拂開一張花箋,拈筆寫道:“臣妾多口,招尤一死其分,還祈聖上保養聖躬,勤理庶務,臣妾九泉死有餘感。”寫畢,將來付與內侍,早已被這幾個人推擁扯送到安樂堂中,哭了數聲,自縊身死。真個是:

莫恨君恩薄似雲,須知直諫易危身。

可憐三尺吳門練,斷送黃金屋裏人。

內侍拿奏疏回覆忠賢,忠賢道:“這妮子臨死還這等多管閑事。”把那奏疏扯壞了。停了兩日,他與客氏串通,道馮貴人暴病身亡,聖上感傷了一番,著令殯葬,那裏知他這等橫死。這些宮中嬪禦大半也知得,也不過暗裏為他流淚,暗裏為他稱冤,人前那裏敢提起,怕又做一個馮貴人。

隻這侯巴巴見魏忠賢這等有作為,便死心為他。侯巴巴曾與張裕妃合口,他便與忠賢計議道:“馮家歪蹄子淫婦,這等饒道,擺布的死了,還有張家,他須虧咱,近的皇爺身來,如今皇爺幸了,又封了他做裕妃,感咱恩才是哩,倒張致起來,把人不看的在心上。現今懷了娠,他就道有個小皇帝在肚裏,一發作怪。他怪咱和你,如今知道馮家的事,畢竟要對皇爺說,那時怎處?不如先下手為強,哥你可設發一個計策兒來除了他,咱和你才得安哩。”魏忠賢道:“這甚難處,停會待他生產時,暗裏下些毒藥,藥死了他,卻也隱秀。”侯巴巴道:“甚好,怕目下皇爺到他宮中,他講是非,且留下他這種子,後來若做了太子,也還是我一行的禍根哩。”忠賢道:“這咱便是明日,他過期不產,咱著幾個了得的人,隨你到他宮中,隻說他假裝娠孕,欺誑聖聰,賜他自盡。他要來見聖上,隻不許他見,一會兒逼死了,倘聖上問起,隻說他產難身死,宮中怕你與咱,料沒敢說,隻依咱行去罷。”客氏笑了笑道:“畢竟哥有計策哩。”第二日果然客氏帶了內侍,齎了毒藥,來見裕妃。裕妃道:“這生產須自有日期,強他不的,現懷著胎,須不是謊聖上,待咱去麵聖上就是了。”內侍道:“誰容你來,皇爺立刻等繳旨哩。”那裕妃聽罷,兩淚交垂,道:“當初隻說得了寵,有了喜,是好事,生下太子,還有出身,怎知道今日倒成禍胎,倒不如這些不得幸的,反得保全身命。況我這分娩也隻在目下,怎聖上這等急性,這等薄情。”大哭了一場,要叫宮人分付些甚麼,早已被侯巴巴逐開去了。那裕妃隻得跌了幾跌腳,歎了幾口氣,把藥酒拿在手裏,才到口邊,又哽咽起來,放在台子上,吃催逼不過,隻得又拿到嘴邊,正要呷時,已被侯巴巴隻一灌隻情灌下,須臾,七竅血流倒在地下。一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