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魏忠賢一日閑暇,對李永貞講道:“咱想朝廷大事,總在內閣票本,如今司禮監都聽我行止,一應事務興廢,官員銓除,都在我手裏,任咱意做去,誰敢違咱?就有不依得爽快的,咱自叫文書房做聖旨傳出去,怕不依麼?是這些文官,都自咱手掌裏,廠印又是我掌。前見那兩個理刑百戶,都已老頹,不會幹事,咱待另選兩個了得的著他掌刑,多用些番子手,不論官民人等,凡有甚事,犯法的,輕則本廠與他決斷,重則題本參處,想這官民人等,也畢竟懼我,隻是朝廷最重的是兵權,卻不在咱手裏,待要尋一個兼管團營,你道怎麼?”李永貞道:“爺要掌團營也是小事,去討上位畢竟肯的。但依咱說起來,這些京軍都隻好去與侯伯家做些工,都是起沒帳黃黃子。這些軍官,又不是咱一家人,爺雖管了,又有提督的公侯,協讚的尚書,權不歸一。那些饒口的言官,又說爺侵管兵權,這也不怕他。隻是憑咱愚見,爺啟一個本兒,說奴酋作亂,京師不時有奸細往來,京營軍雖多,都屯在城外,緩急不得用,不若在禁中屯一枝人馬,可以防備不測,聖上必定準行。爺這遭差幾個能幹心腹,到裏八府把那些向來退淨身男子,選那精壯有氣力的,招他來標下做兵。這些人叫化沒路,如今弄的有糧吃,怎不感激爺哩。再在二十四監局選那了得的,把來充作隊長哨官。爺這邊心腹的,選幾個出來做了千把總,朝夕訓練的精熟了,逐漸把這些千把總都升出去,各邊關沿海緊要地方鎮守讚理,這咱豈特京師裏兵,連天下的兵權也是爺的了,卻又不奪外邊的權,外邊也講爺不的。”魏忠賢大喜,就著李永貞做了一個本具題,請了聖旨,差幾個心腹,向真定、保大、順天、河間各府,把這些淨身男子選夠三千名,親自向監局中選了些隊什長,題幾個做了千把總官,移文工部去取械器衣甲,兵部去取馬匹,戶部去措安家月糧,把西海子空處辟一個教場,該操日期,這些人馬都各帶了鮮明衣甲,拿了些精利刀槍,篩鑼擂鼓,放銃呐喊,在禁中鬼亂起來。但見:

旗分五色,陣列八方。蒙茸繡甲,如飛上苑之花;燦燦金戈,似泛昆明之浪。開弓的光生滿月,放炮的聲振轟雷,三通鼓震,許多螳臂叩車輪,一棒鑼鳴,兩隊膻蟻歸舊壘。

魏忠賢要結這些人心,不時來看操賞賜,又常請聖上駕臨欽賞。自此之後,隻除紫金城內,若在外邊出入,這些內臣都明盔明甲,弓上弦,刀出銷,簇擁在轎邊。就是奉旨進香泰山,自京師到涿州去,一路都排列這些人。旌旗耀日,金鼓震天,或乘步輦,或駕駟馬,就是聖上行幸也不過如此。這些也不是天子禁軍,都就是魏忠賢的家兵一般。此時外官都恐怕內中有藏奸細,變生肘腋,上本求停止,但才一言及,便傳旨責問,著令回話,那一個敢言。隻有一個翰林院修撰,姓文,名震孟,乃直隸長州人,曾中壬戍科狀元。他秉性忠貞,做人鯁直,因聖上時在西苑演武,忠賢漸專朝政,上一個本道:“經筵無作縣文,臨禦須崇實效,威福當從上出,線索無致授人。”魏忠賢看見是論他的,便指線索兩字激惱聖上,道他比爺作傀儡哩,傳旨把他革職閑住。科道交章論救,內閣累揭申理,都如水投石,反把一個來伸救的庶吉士,叫做鄭鄤,因他疏中有句道:“流品中恐有假竊。”魏忠賢便說是論他引用這些爪牙文武,及濫蔭子侄魏良卿、良才、良弼、魏誌德、魏希孔等,及親戚楊六奇傅應星這事,一並削職。兩個儒臣便辭了朝,飄然長往。正是:

黃卷青燈數十春,嗚珂方得拜楓宸。

伏蒲未展回天力,又向江皋作逐臣。

其時還有科道滿朝薦、熊德陽、江秉謙,吏部員外徐大相,都把他章奏,摘出句字之瑕,或降調,或削奪,真令人敢怒不敢言。魏忠賢還恐各官中有不怕貶謫,不愛官爵的,要糾他過失,須得先事除他。選用兩個心腹,一個叫做孫雲,一個叫做霍政,做了東廠掌刑千戶,管下許多番旗。番旗名下,又占幾十個白役,遍京師布滿。官員們但有杯酒往來,禮儀饋送的,便道是計議糾劾魏公,便道是交通賄賂,捱身打聽。但凡民間若有麵生可疑之人,便做奸細踹他,一應人命強盜竊盔戶婚田土,俱不經有司,徑自拿去。先是理刑千戶問起,有錢使時,事大的詐夠了錢,也便從輕發落。沒錢得用的,事雖小,做事件打與魏忠賢,忠賢便題一個本,裏邊便傳旨獎賞廠臣。因而夾帶甚親戚敘功,在裏麵都蔭入錦衣衛做了世襲指揮,都得在外麵緝事件。一月之內,一日之間,那一廂不嚷亂道:“拿著一起細作哩,拿著甚鑽刺的哩,拿著甚作弊賣官的哩。”大明門前,部院門前,那一壁不梆鈴巡邏,立枷一起窩家哩,立枷甚走空的哩,立枷妖言惑眾的哩。京師裏邊,凡家裏少可過得的,便關門在家裏坐,還防有不測之禍。廠中一拿一問時,便是你向府縣城上撫按刑部去告理,也沒一個敢與他問理。明知他是冤枉的,也沒敢與他辨白,倒是這些番子手白役倒得掇賺人錢財。今日有甚功升總旗,明日有甚功升百戶、千戶、錦衣衛,也裝這一起人不去,把一個京城攬得亂紛紛,弄得這些官民魂也不在身上,卻又直騷擾到外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