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麥子也上來了,在眼鏡的不遠處蹲了下來,還點上了一根煙,大口地吸了起來。他問道:你剛才下棋怎麼發那麼大的火?你衝誰呢?誰惹你了?
眼鏡:我誰都不衝,就是覺著煩。
麥子:有什麼可煩的?你看這天然廁所多愜意!
眼鏡:這倒不假。但就是覺得煩。
麥子:別煩了,來的時候就是要尋清靜來的,現在清靜你倒是煩了。
45.七爺家桃樹下 日
麥子兩手搭在垂下來的一根桃樹枝上,撅起屁股,伸著懶腰。
狼和眼鏡翹著各自的二郎腿坐在樹下的土坎上,眼鏡不停地將一隻鞋挑在腳尖上,晃著腿,鞋也有規律地晃動著。
麥子:哥們,你別再晃蕩了,暈。
眼鏡停了下來:不晃蕩,幹啥去?
麥子:七爺的那個收音機呢?
狼:沒電了。這是七爺家惟一的家用電器。
麥子:他昨天不是說他家惟一的家用電器是手電筒嗎?
眼鏡:得讓七爺帶咱耍去,無聊得很。七爺呢?
狼:喊他,七爺!七爺!
眼鏡:七爺!七爺!
七爺:噯,這兒呢。
七爺站在遠處的斜坡上向這幾個人揮手。
46.山頭上 日
正午的太陽把遠處的山脈照得藍汪汪的,看過去就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藍紗,總不透亮。
四個人站在山頭上,地上影子短到快要和自己的身體重疊。
七爺指向遠處:喏,看。
大家按照七爺的指向望了過去,什麼也看不見,依然是藍汪汪的一片。
眼鏡:看什麼?什麼都看不見啊。
狼:就是啊,什麼都沒有。
七爺:再仔細看,那兒有一杆紅旗。
這三個人再次順著七爺的指向望了過去,定睛好久,終於隱約看到了一杆耷拉著腦袋的紅旗。
七爺:要看錄像,打台球得到那去,那是我們村上的集市。
眼鏡:那片通電了?
七爺:沒有,他們有發電機,柴油的。
麥子:有毛片沒?
七爺突然認真地說:有,這個當然有,全村的年輕娃就指望這個過活呢。我們這裏的農林科技知識也靠它普及呢。
看著七爺認真的樣子,大家都笑了。
七爺:做個決定,哥兒幾個去不?
狼:看著好遠呢,得走多久?
七爺:我哥今早一早就走了,估計這會兒能到。
眼鏡壞笑:我說怎麼一早到現在都沒見著他,他去看毛片了?
七爺:誰知道。主要是買鹽,買醋,買電池。
看看陷在藍霧裏遙遠的山脈,又抬頭看看當空的烈日,眼鏡他們猶豫不決。
七爺看著著急,催促起來:到底去不去?哥兒幾個。
麥子:我看能跟走到車站差不多,太遠,不去了吧?
麥子邊說邊看向眼鏡和狼。
眼鏡:去啊,怎麼不去,在這都待了好幾天了,憋死了,去轉轉麼。
狼看了看麥子:那去吧,眼鏡說得也對。
麥子無奈了:那走球,老娘豁出去了。
七爺對著山穀喊:哥兒幾個,走嘞!
眼鏡、狼、麥子一齊大喊:走嘞!
47.村上集市 日
集市規模很小,兩三家小商店,以及一間錄像廳,四五個菜攤,還有一輛賣西瓜的三輪奔奔車。稀稀拉拉幾個往來閑逛的人,攤主們生意清談,點上煙,側耳聽著錄像廳老喇叭裏傳出來的劣質聲音,呆望著集市中間平地上擺著的兩個台球案子。
台球案子一個擺好了球空著,另一個上麵的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抬杆撞球。
眼鏡他們四個來到錄像廳附近就看見了四哥,他正蹲在錄像廳前抽煙。幾個人走了過去,四哥看見他們幾個來,也不理睬,自顧自地抽煙。幾個人蹲在了四哥的旁邊,借著屋簷躲開太陽。
七爺:哥,東西買好了?
四哥:嗯。
七爺:沒進去看錄像?
四哥:看啥,沒看頭,你聽,又是《縱橫四海》!都放了三年了!
麥子望了一眼空著的台球案子,說:四哥,咱幾個打台球去!
四哥:現在正午,瓜子才打台球呢,皮都能給曬脫了。
麥子又打量了一番那幾個打台球的“瓜子”,像是發現了什麼:嘿,眼鏡,看,那不是在錄像廳耍橫那小子麼?
眼鏡望向台球案子,那個長發小夥正在揮杆打球,校服和書包掛在案子的一角。
眼鏡:是,就是他,脫了馬甲我也認識,王八蛋。
四哥:怎麼了?
眼鏡:他在縣上的錄像廳給我們幾個發過飆,書包裏裝著菜刀。
四哥:哦,這山裏又多了一個草莽。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手提木棒走進集市,怒氣衝衝地直奔長發少年走去。
長發小夥見有人來,杵了球杆立在原地。
中年男人見了小夥就罵:日你娘的!回不回去?成天混在外頭。
小夥:不回!
中年男人:你再說一遍!
小夥:不回去!咋?你要咋?
中年男人:我是你先人,我還管不了你這個碎球娃娃咧!
中年男人開始追打小夥,父子兩人圍著台球案子轉圈。
幾圈下來,中年男人上氣不接下氣,甚至咳嗽起來,但仍然叫罵:讓你幹活,你不幹,讓你念書,你念成球咧,高考你才考了幾分?還指望你給先人臉上添光咧,沒想到,你羞得劉家先人都在墳裏頭哭呢。
小夥不說話。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沒有一個人過去勸解,大家就這麼呆呆地看著。
中年男人:你要是個兒子娃娃,就給我站住別跑!
小夥靠在台球案子上不動:站住了,咋了?
中年男人攆上前去,一把揪住小夥的長發,放下木棒,從褲兜裏摸出一把剪刀,照著小夥的頭發剪了下去:我先剪了你這流氓頭發!你看你成啥球樣子咧!
小夥眼見父親要剪頭發,急了,猛然掙脫出來。忙亂中,剪刀劃破了小夥的前額,血滴滲出,順著臉頰滾落。
小夥怒了:流氓咋了?不念書咋了?念書頂球用!
他也不管臉上的血,說著,穿起了校服,背起書包要走。
中年男人看小夥要走,氣急敗壞,拾起木棒追上去就打,小夥下意識抬起胳膊來當,木棒重重地砸在了胳膊上,一聲幹響,小夥垂下了胳膊,倒在了地上,臉色慘白。
有人說:不要動,斷了!快找人來!找紅胡子!
中年男人麵對眼前的情形不知所措,呆在原地。
就在大家忙著找紅胡子的時候,小夥居然一隻手扶了台球案子,硬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圍觀的人四下散開了。
48.窯洞 日
天氣陰沉,雨不大不小地下著,窯洞裏麵的光線極差。
小方桌擺在了窯洞門口,四哥他們幾個人圍著桌子打撲克,每個人的袖子都挽得很高,臉上掛著紙條。狼輸得最多,胳膊些微有些紅腫,臉上貼滿了紙條,麥子的頭上則頂起了個腫包。
眼鏡則背對他們蹲在門檻上看著地麵上被雨水衝刷出來的微型溝壑以及一股股不緊不慢的泥水發呆。
收音機裏正是點歌台播放歌曲時間:“接下來為大家送上的是一首林誌炫的《單身情歌》。嗯,是這樣的,這首歌呢,是銀川的陳先生為遠在廣州的工作的楊小姐點播的,並送上了他的祝福。以下是他的留言,‘嘿,老同學你還好嗎?祝願你在廣州工作愉快,事業蒸蒸日上,生活上自己照顧好自己,有空常寫信聯係,記得茫茫人海之中還有四哥惦記著你。’好了,接下來就請大家欣賞這首林誌炫的《單身情歌》,祝各位聽眾收聽愉快。”
四哥聽到這兒,紅了臉:操,13號點的歌曲怎麼現在才播?
眼鏡他們一起起哄:噢——楊小姐。
七爺:哥,媽叫你別騷情了,怎麼不聽,那楊曉霞能跟咱是一路人不?
四哥火了:你給我閉嘴。是不是一路人我知道!你們幾個也別跟著瞎起哄,知道什麼呀!
四哥說完話甩下了手中的撲克牌,起身上了炕,順著炕上的被子躺倒了。
眼鏡他們幾個不再說話了。
七爺:哥兒幾個,來接著打。眼鏡你過來呀,來,替上。
眼鏡:我不玩了,你們玩吧。
麥子:來麼,玩麼,人多了熱鬧。
狼:你一個人蹲那做啥?一起玩麼。
眼鏡:我蹲著看雨。
49.七爺家院子 傍晚
雨還在下著。
眼鏡他們幾個幾乎是一字兒排開站在桃樹邊上撒尿。
麥子:陰雨天,怎麼這麼多尿啊,老娘我都尿了五回了。
眼鏡:我看這雨都下進膀胱裏去了。
七爺:就你尿多,我們幾個都沒超過三回。
麥子:不跟你廢話了,我先回去了。
麥子的動作最快,尿完後先行跑開,可眼鏡他們幾個提好褲子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已經摔在了地上,一身泥水。
50.窯洞 傍晚
眼鏡他們扶著泥水滴答的麥子回到窯裏。
眼鏡看著空空的坑,問道:四哥呢?哪去了?
七爺:別管他,驢脾氣,肯定是去了二勇哥家了。
麥子趕緊脫了濕透的衣服,隻穿著褲頭爬上炕,裹上了被子,坐在炕上,其他幾個人坐在炕沿邊上。
七爺則坐在地上的小凳子上:麥子,你衣服我拿去讓我媽洗了吧?
麥子:不洗了,洗了明天幹不了。
七爺:上午幹不了,趕中午肯定能幹透。
麥子:等不了那時候,明兒早上要是不下雨的話,我們就走了。
七爺:這才幾天?先別走,多玩幾天麼。
眼鏡:明天真得走了。
狼:等這場雨停了,正是耕地的好時候,家裏的地還沒有耕完,我爺他耕不動。
麥子:兄弟,明天真得走了。
七爺也不再堅持,轉頭看向外麵不依不饒的雨,接著陷入沉默。
眼鏡:你爸的剃頭刀還在不?
七爺:在啊,怎麼了?你要用?
眼鏡:你會剃頭不?這頭發長得我潑煩,剃了算球了。
七爺:有啥不會的,剃頭比刮胡子還簡單。來,我來給你剃。
眼鏡脫了上衣,光了膀子,躺在炕上,把頭伸出炕沿以外。
七爺拿來了剃頭刀,點上了油燈,搬來了椅子,弄了盆水,開始給眼鏡剃頭。
眼鏡看七爺僵硬的動作,剛剃下一綹頭發,就有點怯了:兄弟,你會剃不?千萬可別拿我的頭做實驗!
七爺笑了:說實話,爺我還真是第一次給別人剃頭。
旁邊的麥子和狼幸災樂禍地笑了。
說話間,眼鏡的頭皮已經露出一片,白森森的。這時眼鏡已經騎虎難下,躺著不敢動彈,索性就讓七爺一剃到底。
眼鏡的頭剃完了,他幹瘦的上身,光禿禿的腦袋,一副猴像。
麥子甩開了身上的被子:我也要剃,你看眼鏡剃完多精神!
狼:我也剃。
眼鏡:好,都剃,這剃完了頭發,潑煩也少了。
51.窯洞 夜
哥幾個躺在炕上,一排四個光頭,葫蘆似地吊在炕沿上。
他們先是互相看著對方的光頭傻笑,爾後一個個看那紅雙喜的圓鏡子,一個個對著鏡子傻笑。
輪到眼鏡看鏡子了,他看了一眼後說:真他媽的醜!
52.窯洞 淩晨
窯洞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音夾雜著磨牙聲,一片和諧的熟睡景象。
突然,窯洞外傳來慌亂的雞叫聲,眼鏡他們幾個相繼被驚醒。
狼最先跳下炕去:是不是遭黃鼠狼了?
眼鏡緊跟著也起來:有可能。走看看去。
七爺也下炕來,趕緊穿好了衣服,順手拿起了放在門後的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棒。
狼開門向外探出頭去:雞窩旁邊有個人!
眾人一驚。
七爺拉開了狼,向外探出大半身子,警犬似地掃視雞窩方向:嗨,是我媽,沒事,哥幾個上炕睡覺。
麥子:你媽大清早的幹嘛跟雞過不去啊?
七爺:我昨晚給我媽說你們幾個今早雨停了就走,她說得殺隻雞給你們吃,來了好幾天也沒吃上頓好的。沒想到她起得這麼早。
麥子:這可不成,你家就一隻公雞,一隻母雞,這殺了哪一個都不成啊。
眼鏡:對,不管殺了哪一隻,你家的雞族就得絕後啊。
狼:以後每日一蛋的生活也就失去保障了。
麥子:七爺,所以說,這雞它不能殺。快去跟你媽說。
眼鏡:快去啊,就是殺了我們也不吃。
狼:哥們,真的。
七爺:也好。這大清早的。
說著話七爺就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果然聽不見外麵的聲響。
53.院子 日
天剛剛蒙蒙亮,雲層已經打開缺口,天空的烏雲稀薄了不少,順著東風迅速地流動著,著急趕路似的大步流星,雖然已有晴朗的跡象,但依然飄著毛毛細雨。
眼鏡他們幾個光頭站在雨中,冷颼颼的西風加上雨滴落在腦袋上,很不適應,不停地摸頭。
眼鏡仰頭望著天空,細雨打濕了他的眼鏡,眼鏡片上駐留了幾滴雨點,一低頭從鏡片上滑落了下來,眼鏡趕緊摘了就著衣角迅速地擦幹。眼鏡邊擦邊說:看樣子,待會兒天就晴了。
麥子:嗯,等七爺回來了咱就走。
狼用腳尖踢著地麵:看,地麵都幹了。能走。
麥子:再等等七爺,他去前麵探路了,看他回來怎麼說。
七爺從院子東邊的斜坡上走來,他身上披著一片白塑料,手裏拿著一把羊鏟,小心地從坡上往下走,還剩下一小段路的時候他直接跑了下來。七爺的腦袋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挽起的褲腿上沾滿了泥水,小腿肚子上蹭掉了一塊皮。
麥子趕緊問:咋樣,路通嗎?能走不?
七爺:這雨要是不再下,就能走,雖然路不怎麼滑了,但下坡太多。
麥子:據我剛才觀察天象,今天肯定是沒雨了。
眼鏡:你觀什麼天象?你觀毛片還差不多!
麥子:別小看人,你看看嘛,雲雨都撤了,現在就剩“棉花糖了”。
眼鏡:知道什麼叫“天有不測風雲”嗎?
狼:你倆別再唧唧歪歪了,說好,走還是不走?
麥子:走,今天不走的話,再下幾天雨就走不了了。
眼鏡:四哥還沒回來?
七爺:沒呢,二勇哥那邊的坡大不好下來。
眼鏡:那我們就走了,四哥回來了記得給他說一聲。
七爺:走,我送你們。
54.山坡上 日
雨已經完全停了。從山上往前望去,四麵的山上依然薄霧圍繞,看不見山頂。
七爺再次給大家指了回去的路途和方向:沿著咱們進來的山穀一直往外走就能走出去,出了山穀,朝著耳城的方向走,過了耳城不久就到車站了。
麥子:你就放心吧,這山穀咱哥們都走了兩趟了。
狼:七爺,回去吧,沒事,放心。
眼鏡:回吧。
七爺:我一會兒就回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眼鏡:咱要是再補習的話就能再見了。麥子、狼,你們說是不?
麥子:我是不補了,我再補,看起來就和我爸一個麵相了。我舅在XX師範學校,我爸說想辦法讓我去念師範。
狼:我還準備去XX一中去補習。
眼鏡:我也是,再不想回彭陽了。
七爺:那我也去XX一中,我爸的同學在那。
麥子:那好啊,咱哥兒幾個都在XX,九月份就能再見了。回吧。
七爺:好,這羊鏟帶上,路上有用。
麥子連忙擺手:不拿了,拿上麻煩。
狼:走了,回吧。
當眼鏡、狼、麥子走下坡地的時候,七爺還在坡頂站著,遠遠地望去,像是一個光頭稻草人,背上的塑料在風中撕扯著。
起風了。
55.山穀中 日
天空已經變得開朗,一束陽光從雲層直射了出來,像是一把亮劍,插向地麵。
麥子看到這景象,得意了起來:看,太陽出了吧,我說我觀過天象的。
狼: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麥子看了眼腕間的老上海機械表:趕緊走,十點半車就走了。
這幾個人不再說話,邁開了腿競賽似地大步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麥子就落在了後麵。
天空忽然烏雲堆起,大風從山穀中竄了出來,把幾個人吹得歪歪扭扭,還沒等幾個人站定的時候,榆錢大小的雨點從空中直砸下來了。
麥子從後麵跑步追了上來:日他先人的,這咋日鬼?
眼鏡:跑吧?咋弄?
眼鏡剛說完,麥子已經拔腿跑開。
山穀中的碎石頭太過硌腳,邊跑還得邊躲著石頭,這使得三個人的跑步姿勢怪異急了,幾乎是跳著跑著的。
沒跑多遠,眼鏡的腳步慢了下來,隻是快步走著,他喊道:別他媽跑了,能跑過雨嗎?
狼也不跑了:奶奶,硌死了。
麥子也跑不動了,脫下了外套,頂在頭上:兄弟們,DISCOVERY頻道上講過,下雨的時候,跑步和走路淋的雨是一樣多的,有科學依據的。
眼鏡突然發了瘋似地仰頭大喊:下吧你就,你泡不死我們!
56.水壩旁 日
此時的雨小些了。
哥幾個來到水壩跟前,正當他們要慶幸的時候,身後傳來大水傾瀉的聲響。
山洪已經逼近了,洪水汙濁渾黃,浪頭泛著白沫,飄著一些殘枝敗葉以及各種雜草,還有一雙軍綠的球鞋。
水勢太大,眼鏡他們迅速爬上了水壩邊上的大石頭,水升到大石頭的半腰。轉眼間,剛才還碧青的水壩被衝垮了。
麥子:今兒個是走不了了。
狼:那咋辦?總不能折回去吧。
眼鏡:絕不能折回去,都走了一半了。
麥子:那現在趟這渾水走,不得淹死。
看著眼前洶湧的山洪,眼鏡猶豫了。
麥子則索性就著石頭坐了下來,眼鏡、狼也跟著坐了下來。麥子掏出煙來,給眼鏡和狼扔了過去,哥幾個瞅著眼前的洪水,點著龍泉抽了起來。
山洪跟剛才的雷雨一樣,勢頭強但後勁明顯不足,一根煙的工夫水麵明顯緩和了許多。
麥子再次看了看手腕上的老上海表:操,哥們兒,壞了,表壞了。
眼鏡再次撩起衣角擦拭眼鏡:該不是進水了吧?
狼:不一定,他這表經常走走停停。
麥子:胡說,肯定是進水。
眼鏡:下雨前是幾點來著?
麥子:九點半,現在估計得過十點了,還有半小時車就走了。咋弄?
狼:不走還能咋弄。我先試試水深不。
狼脫了布鞋,將褲管直挽到大腿根。
麥子:狼大腿好白呀。嘿嘿。
狼:去球,沒你嫂子的白。
狼慢慢地下了大石頭,溜進了渾水中,等完全站定之後麥子和眼鏡才鬆了口氣,水不深,隻是漫過膝蓋。
眼鏡也和狼一樣挽高了褲子,眼鏡的皮鞋有帶子,他幹脆將兩隻鞋綁在一起,掛在了脖子上。
麥子:你這將破鞋掛在脖子上,是算潘金蓮呢還是西門慶?
狼站在水中大笑起來,腰一彎差點倒了下去。
眼鏡摸索著下水,顧不上說話,不理會麥子。麥子看著兩個人都下水了,也穿好了衣服,挽起了褲管下到水裏。
眼鏡:你咋不脫鞋?怕成潘金蓮?
麥子:光腳多硌呀,算了,不脫了。
三人看著水流,尋著最淺處小心向下遊走去。
57.穀口 日
三個人走出山穀的時候,跟在水裏撈出來的差不多,麥子因為個頭低,褲子的屁股位置也沾上了泥水。
剛出穀口,三人望向遠處雲霧中的耳城,長出一口氣。
眼鏡:嗨,麥子,看一眼你的表,還走不?看看幾點了?
麥子低頭看了一眼:不走了,該死的老上海!
眼鏡:真是垃圾!還有一座山,也沒個歇息的機會。
狼:快走,要是車走了,咱隻能返回去了。
58.耳城 日
眼鏡等人在山頂上向耳城望去,耳城已沐浴在陽光之中,強烈的陽光讓人眼前一陣眩暈,眼鏡他們幾個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一屁股坐在潮濕的土坎上。
突然間大風驟起,風推著滾滾鉛黑雲層卷過耳城,雲層下的耳城光彩盡失,迅速地給著上了一層黑褐色,棱角細節完全看不清楚,隻看見那個大大的耳字形的輪廓。
眼鏡猛然站起身來,對著耳城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耳城,我走咧!耳城,再見咧!
麥子和狼則坐在土坎上不動聲色,怔怔地看著眼鏡的舉動,被他給嚇住了。
眼鏡瞥了他倆一眼,不理他倆,繼續喊:耳城,我走咧!耳城,再見咧!直到喊到嗓子嘶啞才停住聲。
麥子看著眼鏡的瘋狂舉動由驚訝到不耐煩,大聲道:瓜子,別號叫了!
眼鏡啞著嗓子:你才是瓜子!你們都是瓜子!
麥子看著眼鏡耳邊暴起的青筋和充血的眼睛不再說話了。
狼低聲道:眼鏡,咱走吧,沒時間了。
59.車站外 日
當三個人來到車站門口的時候,汽車已經從車站開了出來,還是來的時候的那輛車。
沒有喘氣的功夫,三個人撒腿攆了上去。
狼跑在最前麵,邊跑邊叫邊揮手,一身的泥濘,狼狽極了:停車!停車!
眼鏡和麥子隨在後麵,麥子的一雙雙星運動鞋還在滲水,跑起來“呱唧呱唧”作響。
麥子看著眼前遠去的汽車也不甘心,嘴裏不停地念叨那位倒黴的古巴運動員的名言作為激勵自己堅持到最後的動力:我最強壯的肌肉是我的心髒……
汽車總算是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女人朝這幾個人懶散地揮手,示意快些過去。
60.汽車上 日 內
三個人連跌帶爬地上了車。
車上異常空曠,除去司機和售票員,車上隻有一個坐在最後的乘客。
幾個人找位置坐定,一身泥水和光刷刷的腦袋引來了售票員側目。
眼鏡喘著氣,看著這位售票大姐。
這位大姐的塊頭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舉重運動員,衣服緊緊地包裹著身體,無論是腰間贅肉還是肥碩的屁股以及粗壯的大腿,處處顯露出壯碩,亮紅色的襯衣領口一隻黑色的大蝴蝶造型領結更是平添了一份孔武,質地薄透的白色褲子明顯地映出了三角內褲的輪廓,腳上的黑色皮鞋盡管已經粘上了些許泥點但仍然鋥亮。
售票大姐發覺眼鏡在看她,她也毫不客氣地看過來,直勾勾地。眼鏡終究是抵不過她粗黑的眼線和血紅厚重的口紅,眼睛轉向了坐在後麵的那個小夥。
後座的小夥和女售票員對比強烈,枯瘦的軀幹上披著一件XX二中的校服,脖子上掛著一根白裏透黃的繃帶吊住了一隻受傷的胳膊,墊在胳膊底下的是一本高中《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書本嶄新。正是那天在集市上的長發小夥。
售票員已經走到了他們幾個麵前,對著眼鏡:你們三個,到哪?
眼鏡:終點啊。
售票員:我問你們幾個到哪?
眼鏡:終點在哪,我們到哪。
售票員仍然固執堅持:我問你們幾個到哪?
眼鏡本來想和她再繼續頂下去,但看著她脖子前麵的黑色大蝴蝶突然就沒有了勇氣,他停頓一下:彭陽。
售票員:先交錢,三個人三十,是一塊給,還是分給?
麥子:一起的,一塊給。
麥子把準備好的錢遞了過去。
收好錢之後,售票員扭動著肥大的屁股走回了司機旁邊的座位,臨走的時候瞪了眼鏡一眼。
61.公路上 日
細雨還在繼續,車在沙石路上不緊不慢地前行,過後路麵留下了兩條泥黃的軌跡,但隨著雨水的衝刷,很快消隱與路麵的碎石之間。
遠處的山脈在雨中若隱若現。
62.汽車上 日
車上沒有人說話。
麥子坐到了那個吊著繃帶的長發小夥的後麵,他脫了髒濕的褲子搭在後麵座位上,隻穿一條黑色內褲。他使勁地推移老舊的玻璃窗,留出一個兩指大小的縫隙,迅速地點上一支半截潮透的香煙,使勁吸起來。
狼和眼鏡則專心地看著車窗外,細雨打在玻璃上彙集成了小股雨水順著玻璃流下,成股的雨水像是一條條蚯蚓,向下蜿蜒爬行。
狼坐在窗戶邊上,毛茸茸的腦袋擋住了眼鏡的大部分視線,眼鏡看得吃力,離開了這個座位。
眼鏡:嘿,狼,我到後麵坐著去。
狼沒有說話,怔怔地對著窗戶外麵發呆。
眼鏡覺得有些掃興,想罵這家夥兩句,看了一眼在前麵已然酣睡的售票員也就不再吱聲,徑直走向最後一排座位。
顛簸的沙石路麵時不時地將眼鏡顛起,他站起身來想走開,瞥見了汽車後窗玻璃上漸漸遠去的景致,還是坐了下來,反過身來,雙腿跪在座位上,趴在椅背上向後望去。
63.公路上 日
細雨變成了暴雨,大風也隨著暴雨一起來臨。
汽車在暴雨與大風中在山坡上艱難爬行,似乎大風讓它透不過氣來。
64.汽車上 日
眼鏡依然怔怔地看向後窗外。
窗外的大風吹散了窗戶上原本緩慢向下爬行的雨水蚯蚓,變成了一個個快速移動的拖著尾巴的小蝌蚪,精力旺盛,活力十足。
看著看著,眼鏡覺得有些發困,可突然出現在後窗玻璃外的景象讓眼鏡一驚。
他看見了身著各式京劇戲服的自己、麥子、狼、七爺他們四個在風雨中向車內的自己揮手示意。
65.泥濘的路上 日
眼鏡他們乘坐的汽車逐漸遠去,可“眼鏡”他們幾個依然留在原地,暴雨中他們身上的京劇戲服鮮豔得刺眼,陣陣猛烈的大風吹得幾個人身上的衣服淩亂不堪,風雨中他們依然挺直了身體對著遠去的巴士揮手告別,機械的動作,套了模子一般的臉麵,像極了木偶。
(劇終)
[作者簡介]
馬曉虎,1984年出生,男,寧夏彭陽人,碩士,渭南師範學院傳媒工程學院講師,廣播電視編導專業建設負責人。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當代電影、電影創作理論。在《藝術評論》《電影文學》《中國電影市場》《電影評介》等各類專業學術期刊上發表論文共20餘篇,創作電影劇本《耳城》《血衣的口喚》《統戰》三部,10萬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