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間是一條小河,水麵狹窄而湍急,靛藍色的反光隨著水麵的波動晃動,依稀能看見水中時扁時圓的月亮。
眼鏡、麥子、狼脫了鞋襪,做好了淌河的準備,卻見七爺快速向上遊走了幾步,找了塊寬闊的地段,後退幾步然後向前猛衝,一個大跨步躍了起來,從下遊向上望過去,他這一躍竟也有氣勢,無奈水麵還是寬了一些,七爺落下去那隻腳還是踏在了水邊,帶著一聲響,濺起了一片水花。
看過了七爺利落的過河動作之後,三人重新穿起了鞋襪,走到七爺越過去地方,一個個跳過河去。
21.山穀中 夜
河的一邊,七爺領頭,四人沿著河道向上遊走去。
臨近黑夜,山裏麵安靜得如同脫離了這個世界,隻聽見河水不緊不慢的流動聲和幾個人的腳步聲。
幾個人走得快,不覺麥子已經落下好一段。
走在最前麵的七爺和眼鏡、狼停了下來,等著麥子趕上。
突然,山穀一側傳來一聲響,一大塊石頭從上麵滾落下來,砸在河水中。麥子不由得小跑幾步喘著粗氣跟了上來。
七爺:這後麵的路咱得走快點!
麥子忙問:怎麼了?
七爺:我們這山裏麵住的人少,山裏有狼,這一到晚上就出來活動!
眼鏡:狼?不就在跟前呢嗎?
狼:我這狼是假的。噯,七爺,真有狼啊?
七爺:不說了,趕緊走,不騙哥們兒,真有狼!
22.山頭上 夜
寂靜的山頭上隻有一棵低矮的楊樹,一會兒,四個人身影漸次出現,這回走在最前麵的是麥子。
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山頭上的一棵樹和四個人從遠處望去,隻剩下剪影。
“穀倉……穀倉……”樹上的夜貓子的叫聲,給這略顯死板的畫麵帶來了活力。
山頭的斜下方,透過樹影能看見微弱的燈光,再往遠看去,卻依然什麼都看不見,黑暗無限延展,隻能隱約看見起伏的山脈輪廓。
七爺:到了,我家就在下麵,喏,看到了吧?
聽到這話,已經蹲在地上的麥子突然興奮得站了起來。
七爺大聲喊道: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洪亮的聲音響透了整個山穀,回聲不斷。
23.七爺家 夜
院子沒有圍牆,借助月光依稀能夠看清大致輪廓,有四間窯洞,正麵三間,側麵一間,正麵中間的一間亮著燈,其他的都隱在黑暗之中。
24.窯洞 夜
炕上正中間放著一個小方桌,桌子中間是點亮的馬燈。
眼鏡他們四個人各手握一根大蔥,抓起桌上的一疊烙餅,狼吞虎咽吃起來。
眼鏡:噯,家裏其他人呢?這天都黑了。
七爺:我爸不在,他去鄉裏的學校了,這幾天開學,他周末才回來。我哥過兩天回來。
麥子最先吃完手裏的烙餅,有點不好意思,說:七爺,還有餅沒,我還差一點。
七爺:我去廚房看看去,我媽正烙著呢,應該出鍋了。
七爺說罷就走了出去。
狼:麥子,你呀真能吃!我先躺會兒。
眼鏡:你先等吃啊,我也躺下了。
兩人歪歪扭扭地躺倒在炕上。
25.窯洞 晨
陽光透過窯洞小窗戶的玻璃照射進來,直接照在麥子的臉上,麥子本能轉向另外一個方向,這才發覺眼鏡和狼已經醒來。
眼鏡盤腿坐在炕中間,狼則吊著腿坐在炕沿上,誰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發呆。
麥子也翻身坐了起來,摸一把臉,順勢靠在窗戶邊上,也加入到這陽光的沉默當中。
26.窯洞前 晨
七爺正往一頭小青驢身上架水桶,年久的暗褐色木水桶和青驢一起,格外協調,甚至有點耐看。
眼鏡出了窯洞,看見正在準備的七爺,問:這是要馱水去麼?不是有水窖麼?
七爺:今年天氣旱,雨水少,水窖裏就隻剩黃泥湯了,隻能馱水去了。
眼鏡:我跟你去。
七爺:泉在山底,遠著呢,來回15裏,你走不動。
眼鏡:你這就小看我了,別說是15裏,50裏也不怕,昨天不也是一路走過來的麼?
七爺:那走,路上可別叫喚。
兩人說話的時候,麥子和狼也出了窯洞。
狼:我倆也去。
麥子插嘴道:眼鏡臉長,要是叫喚的話,就和這小青驢成兄弟了。
七爺:什麼兄弟,這是頭母驢。
眼鏡不理麥子的攻擊,說:母驢也無所謂,做兄妹嗎。
眼鏡居然揚起脖子,學著驢的聲音叫喚起來,不倫不類的怪異叫聲,驚得站在院子中間的小青驢一個趔趄。
27.山梁上 晨
清晨的陽光透亮,照著山梁,也照著四人一驢,小青驢走在前頭,眼鏡他們幾個跟在後頭,散漫地走著,麥子又落在了最後。
七爺:咱得快些走,要是去遲了,溝底的泉水該給人舀幹了。馱水回來,我帶哥幾個去我家的花果山逛逛。
落在後麵的麥子沒能聽清楚七爺話,忙大聲問:馱完水去哪?
七爺:花果山!
麥子還是沒聽清楚,又問:什麼山?
七爺又說一遍:花果山,花果山呀!
麥子這回聽清楚了,在後麵背了手,吼唱起來:你挑著擔兒,我牽著驢,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28.果林 日
七爺指著眼前的一塊斜坡地上的一片果林,說:瞧,這就是我家的花果山!
麥子:走,過去看看。
一條一米見寬的小路緊挨著果林,小路邊上則是一道深溝。幾個人沿著溝邊的小路向果林裏走。
七爺指著眼前的深溝說:哥幾個待會兒從這邊走的時候小心點,我堂哥前些年在這裏耍的時候掉下去過。
眼鏡:後來呢?
七爺:後來性命倒是保住了,但人變得有點傻了。
29.花果山上 日
隻有幾個梨樹還掛著果子,其他的果樹上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片葉子。
三個每人摘了一個,在褲子上蹭了蹭就直接咬開了,三個人幾乎同時皺起了眉頭,苦了臉,沒法再吃下去,拿在手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七爺:哥兒幾個,吃不動吧?
眼鏡:還行,就是有點硬。
狼:有點。
麥子:不是有點硬,是堅硬。
狼:噯,七爺這什麼品種啊,都八月份了還咬不動?
七爺:現在說也晚了,冬梨啊。咱回來得晚,六月的蘋果好吃,可惜錯過了。吃不動就扔了吧。
狼:你不早說,浪費。
眼鏡使勁把梨扔了出去,抱怨起來:今年真是倒黴透了,吃個梨都硌牙!
30.窯洞前 日
上午的陽光直射,似乎罩住了煙囪,那間作為廚房的窯洞,濃煙從裏麵直撲出來,差不多整個院子都被濃煙籠罩了。
七爺早早地就在院子裏的杏樹地下擺好了小方桌,四個人圍坐在桌旁等著吃飯,誰也不說話,麥子仰頭靠在了樹上。
七爺的媽媽從廚房裏麵出來的時候,一身帶著煙氣,眼圈紅紅的,感覺是從廚房當中掙脫了出來,朝七爺擺了擺手。
七爺過去了,不一會兒用紅漆木盤端來了午飯,白的大米粥,黃的蔥花餅。
31.快活林 日
離七爺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塊不大的林地,樹林的一側是一塊土崖,朝陽的一麵被削平了下去,在平麵上用鐵鍬鏟出了三個足有一人高的大字:快活林。字兒雖然是用鐵鍬鏟出來的,但手法嚴謹,字體剛勁有力,頗為大氣。
快活林三個大字兒前麵,有一小塊空地,但已經被雜草填滿。
七爺指著土崖上“快活林”三個字說:看,這就是快活林。
麥子:這幾個字兒牛逼呀!誰寫的?
七爺:我爸。以前我爸總帶我和我哥過來清理字兒上的雜草。現在我哥上了大學,我上了高中,都不在家,也就顧不上了,這裏就荒了。
狼:這什麼字體?有勁!
七爺:我也不知道,沒聽我爸說過。
眼鏡聽著三人說話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三個字,狠狠地憋出了兩個字兒:牛逼!
32.杏樹群 日
快活林後麵是幾棵很大的杏樹,和正常的杏樹相比,它們可以稱得上是杏樹爺爺。幾棵大杏樹連在一塊在荒蕪的山丘上形成了一塊難得的蔭地,陽光透過巨大的樹冠在地上形成了斑斑光點,隨風而動。
七爺很靈敏地爬上了其中一棵,其動作之迅捷令這三個人驚歎不已。
眼鏡仰望著樹上的七爺喊道:七爺,除了尾巴之外,你和猴子沒什麼區別。
麥子:你是不是吃猴奶長大的?
聽到這,樹上的七爺因剛才快速上樹再加上些許憤怒,滿臉通紅。
狼:你看,這臉一紅就更像了。
七爺有些不耐煩了:不要再廢話,趕緊上來。
這三人上樹的過程是極其有意思的,眼鏡的那雙皮鞋給眼鏡再一次帶來了麻煩,後來索性把皮鞋脫了,光腳之後才順利地上去。
狼本來上了一半了,可湊巧的是一滴稀鬆的鳥屎直接將他擊落,好在他是順著樹幹溜滑下來的。
麥子肥胖的身體一貼上樹幹就讓人發笑,卷曲的頭發和被贅肉緊繃的格子襯衣,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樹懶,緩慢地爬了上去。
杏樹的主幹比較低矮,從主幹上生出幾個主要的分支,分支的交界處在年輪下造就出一小塊平坦所在,雖小卻也足以容得下一個屁股。
四個人分別在四棵樹上找到了自己的屁股所在,安心地坐倒,順著樹幹躺下,點上了一支煙,微風吹過,說不出的涼爽愜意,吐出的煙霧飄了起來,越飄越遠,越飄越淡,最後消失了。
33.杏樹群 日
四個人居然在杏樹上睡著了。
一個穿著時髦的小夥子來到樹下,隻見從樹上耷拉下來的八條腿,做好了猛喊一聲的架勢,卻又收住,折了根小枯樹,一個個把樹上的四個人戳醒過來。
四個人下得樹來,七爺做介紹:這是我哥,陳世稀,寧大中文係,大三。(又給哥哥介紹)這三個都是我哥們兒,眼鏡、麥子、狼。
三個人一一和七爺的哥哥握手。
七爺的哥哥和人握手很有氣勢,身子筆直不動,下頜微微揚起,隻是輕微往外挪出右手來,手臂與身子的夾角很小。
眼鏡仔細打量了眼前的這個大學生,他灰色風衣、黑色褲子還有一雙棕色皮鞋,頭發有點自來卷,但發質很好,油黑,大概是用了“摩絲”的緣故,額頭前的一撮油亮頭發順從地貼在前額邊緣。他對著七爺的哥哥說:呃,啊,那我們以後就叫你稀哥吧?
七爺的哥哥:稀哥?稀哥!這多別扭,學校裏他們都管我叫老四,稀,四音近,就叫我四哥吧。
34.七爺家 日
下午的陽光透過天空的幾朵棉花雲,照得土窯溫暖,細膩。
一公一母兩隻雞悠閑地在院子裏踱步。
35.桃樹下 日
眼鏡、狼、麥子三個坐在桃樹下,議論著四哥。
眼鏡:你看四哥的臉多聰明啊!
狼先是一愣,立馬反問道:臉?聰明!
眼鏡:就是啊,臉就不能聰明嗎?
狼還不解,但還是勉強地點了點頭。
麥子:是啊,就是聰明!你看那眼睛,兩隻眼睛瞬間能傳遞三種意思,讓人不可捉摸。
眼鏡:他的臉,很難琢磨,乍看之下有點像漢奸,可細看又不像,忠奸不分呐!
狼想了想,深切地:有道理。不過人家是大學生,可能書念多了,知識豐富了就這樣。
眼鏡聽到這話,有點無奈,就不再說話。
麥子:屁呀,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城府!懂嗎?
狼不知如何回答,硬是給憋住了,憋得臉漲紅。
這時,四哥從窯洞裏麵走了出來,他已經換好了一身衣服,藍花半袖T恤,同樣花色但稍微深一些的大褲衩,腳上一雙雙星白球鞋,剛才的嚴肅瞬間變得鬆散下來,隻是頭發依然一絲不苟。
麥子:瞧這身打扮,很是夏威夷麼。
眼鏡:夏威夷那地方是這T恤搭配白球鞋麼?
麥子:這樣搭配才是四哥的風範嘛。
七爺也從廚房裏出來了,拿著一個塑料袋,裏麵裝了一疊蔥花餅和幾棵大蔥,塑料袋太小,蔥葉子露在外麵。
七爺媽媽從廚房追了出來,拿著一個碎布拚接的布袋將塑料袋套裝在裏麵,蔥葉子依然裸露在外。
兄弟倆幾乎一起朝眼鏡他們仨走了過來。
四哥:你們幾個換衣服不?咱去水壩耍去。
七爺:幹糧我都備好了嘞,現在走,到了水溫正好。
麥子:來時就這一身,沒的換,不換了。
眼鏡:就是,不換了。
狼:那走。
36.路上 日
四哥走在最前麵,七爺跟在後麵。這兄弟兩個都有負荷,四哥肩挎一個便攜的方方正正的黑色攝影包,背帶上有“鳳凰”兩個金色的字兒。他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按住攝影包,雖是下坡,卻也筆直穩當。
跟在後麵的七爺將碎布布袋的提帶套在頭上,大小正合適,布袋搭在後背上,隨著前行,蔥葉子一顫一顫的,有規律地抖動著。
37.山穀中的水壩 日
這是個很小的很不正規的水壩。
狼拿起拳頭大小的一塊石頭扔進水中,聽那“撲通”的一聲響,短促有力,水很淺,但卻相當清澈,邊緣處能看清水底的各色石頭,甚至還有幾顆圓潤發亮的黑色羊糞蛋子。
四哥找了一處離水較遠的地方,放置好了相機包,迅速地脫掉了T恤、短褲、雙星鞋,直接跑進水裏,安靜的水麵激烈地蕩漾了起來。
四哥:下來,多美滴。
聽了四哥的號召,七爺也放下了幹糧,幾個人前後脫了衣褲,眼鏡他們三個跟著走進水裏,三個人抱著膀子慢慢地蹲下身去。
四哥看到這情形,臉上露了些許不悅,不悅中略帶一絲憤怒:快下來,還小夥子呢,難受成個球咧!
聽到四哥的話,這三個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當即猛地一屁股朝水麵坐下去。
七爺脫了衣服並沒有隨這三個一起下水,而是上了水邊的一塊大石頭,一個魚躍跳進水中,水麵頓時被掀起了一個大波瀾。
受七爺的啟發,其他人也輪番從大石頭上往水中跳,整個小水壩要被掀翻似的,水麵一片歡騰。
跳累了,幾個人就頭枕一塊圓石躺在水邊歇息。
五個人差不多並作一排,任水波來回推動身體,陽光下赤裸的軀體顯得格外光亮,慵懶、安逸,這輕浮在水麵的姿態好似水麵飄起的死魚。
這時,一聲突然的“早知道黃河水幹了,修他媽的鐵橋做啥呢”的歌聲攪亂了平靜,歌聲在山穀中回蕩。
這哥幾個被這突然的一聲嚇了一跳,起身坐了起來。
四哥則直接順勢站了起來,四下張望,尋找歌聲的位置。
可惜,就剛才的那一聲吼過後整個山穀則陷入了平靜。
站起來的四哥從眼鏡這邊低斜的角度看過去,掛著水珠的身體似乎鍍上一層金色,豐富的腿毛和肌肉一起炫耀著堅定有力,尤其是緊繃的臀部肌肉和攥緊的雙拳渲染了這份蓄勢待發的力量,再加上四哥被水完全浸濕緊貼在腦門上的黑色頭發以及前額上翹那一撮,整體造型簡直就是赤裸版的鐵臂阿童木。
七爺叫道:那兒,看,哥!
四哥:哪呀?
七爺:西邊的土崖上!就在那!
大家和四哥一起順著七爺的指向望了過去,隻見土崖邊上一個高大細長的人影。
土崖在水壩的右側斜上方,在西邊。從水壩這個角度望過去,正好是側逆光。這幾個人齊刷刷地舉起了手,放在額前好遮住陽光,眯著眼終於看清了。土崖上的那個人穿著紅色的挎欄背心,白色的短褲,身形高大,足有一米九多。
七爺:哥,是二勇哥,看清了沒?
四哥:是他,沒錯。走,找他去。
哥幾個準備上去。
歌聲再一次響起:“早知道黃河的水幹了,談他媽的戀愛是做啥呢……”聲音粗壯有力,略帶沙啞,響徹整個山穀。
38.土崖上 日
土崖上麵是半畝大小的紅岩石質平台,表麵平整,整個平台非常平整,似乎並非天然,卻也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跡。
就在四哥他們爬上土崖的時候,二勇哥的聲音還是沒有停下,他正站在崖邊上放歌。四哥怕驚動他,示意大家坐下,大家就在他身後的土坎上坐了下來,頭發濕漉漉的,還掛著水珠。
二勇哥懷抱一根表麵還有綠意的楊樹苗子做出的羊鞭,腳下放著一台老式的金絲猴牌雙卡錄音機,大部分的鍍鉻顯得極具金屬質感。從背後看過去二勇哥甚是健碩,膀大腰圓,四肢顯得修長,同樣修長的還有他的脖子,感覺那顆碩大頭顱長在上麵並不穩當。
“早知道黃河的水幹了,修他媽的鐵橋做啥呢,早知道尕妹妹的心變了,談他媽的戀愛是做啥呢?”
二勇哥專注地歌唱,完全不知道身後這幾個人的到來,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顯然被身後的這幾個人嚇著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羊鞭,後退了半步,這一下把大家驚出了一身冷汗,本來他站得就離崖邊近,他這一後退甚是危險,這幾個人也嚇得站了起來。
二勇哥留著美國海軍陸戰隊式的鍋蓋頭,天庭飽滿,臉麵寬闊,皮膚黝黑,濃眉大眼,隻是眼神略帶凝滯。二勇哥站定之後,仔細打量了眼前的這幾個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四哥:二勇哥!
七爺:哥!
二勇哥:世稀!世奇!
二勇哥歡喜地和陳家哥倆兒擁抱,因用力過猛,他倆都被抱緊得漲紅了臉。
四哥指著眼鏡等人介紹道:這三個都是世奇的同學。
二勇哥依然歡喜,憨笑點頭。
四哥從相機包裏拿出了帶有長變焦鏡頭的相機:來、來,照相。二勇哥先來。
二勇哥有點扭捏:算了,我不照,去年你給我照過了。
四哥:那是去年,咱照今年的。
二勇哥被七爺推過來擺好了姿勢,兩手自然下垂緊貼著褲縫,像是一個犯錯的小學生。四哥按下了快門。隨後是七爺、眼鏡他們一一在同一點上擺姿勢照相,在膠片上留下了和二勇哥極其相似的表情。
七爺:現在我們合影吧。來先和二勇哥合。
聽到七爺的號召,大家都湊了過去,二勇哥個子最高,站在中間,伸出兩隻長手臂來將七爺他們四個分別攬在懷裏,架勢跟老母雞罩小雞似的。
合完影之後,二勇哥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大聲喊道:過來唱歌!都坐好。
這一聲大喝,嚇了眼鏡、麥子、狼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四哥和七爺笑了起來。
四哥:好,好,二勇哥,這就好。
七爺對著眼鏡他們一番擠眉弄眼,然後說:來,哥幾個,配合二勇哥,坐,坐。
眼鏡他們一看這情形,似乎明白一二分,跟著四哥坐了下來。
等大家坐定之後,二勇哥拿起了放在崖邊上的雙卡錄音機,放出音樂來,還是那首《早知道》,隨著音樂的展開,二勇哥雙腳撇開站定,單手拄著那根羊鞭,用他那粗壯有力、略帶沙啞嗓音跟隨音樂唱開來,同時他也示意大家一起唱。
五音不全的幾個青年人扯著嗓子合唱一首歌詞都記不全的歌曲,參差不齊的歌聲弄亂了整個山穀。
就在大家努力想要把調子整合到一起的時候,二勇哥扛起了錄音機,迅速地跑了,跑向不遠處的羊群。
七爺對著眼鏡他們幾個說:這就是我給你們說過的我的堂哥。
麥子:就是從果林那邊摔下去的那個?
七爺:嗯。
眼鏡:難怪這麼傳奇。
四哥聽七爺說二勇堂哥,有些不悅,白了七爺一眼:shut up ! 走,回家去。
39.水壩邊 日
除了四哥之外,幾個人一路嬉笑著回到了水壩邊。
四哥仍不悅地抱起了一塊西瓜般大小的石頭,從水壩邊上老遠三級跳似地把石頭扔進了水壩中,相對水壩來說這個石頭掀起的水波顯然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水浪在邊上幾乎跳了起來。
四哥的不悅大家看在眼裏,沒有人說話,默默地接過七爺遞過的蔥花餅和大蔥用力嚼了起來,因為坐成了一排,那架勢像極了勞改犯。
四哥沒有坐下,也沒有吃七爺遞過去的蔥花餅,而是蹲在水邊看著水波一圈圈兒變小,直到消失。
靠近山沿的陽光把水麵照得發亮。
40.山穀中 傍晚
山邊上還有半個太陽,但山穀下已有大半隱在影子中了。
五個人從影子中走來,走在最前麵的還是四哥。
幾個人比考試還要專心地挪動自己的步伐,沒有人說話,剛才水壩邊的僵硬氣氛還在延續。
麥子走在中間,看看前麵,瞅瞅後麵,他想要打破僵局:哥們,誰來唱首呀?
沒有人響應。
麥子不放棄:要不我先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可能怕麥子太尷尬,眼鏡和狼也應聲附和:胸前的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兩個人的附和聲越來越弱。
這時,七爺一聲雄起: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世上隻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七爺的聲音短促有力,完全沒有了歌曲的淒慘悲切,倒像是對不公的呐喊、哭號。
七爺這一聲哭號,剩下的所有人都大笑起來,笑聲響徹山穀,麥子差點蹲在了地上。
41.山頂 傍晚
幾個人在山頂坐下來休息。
四哥從攝影包的夾層中拿出了一遝照片:來看看我的照片吧。
幾個人圍了過來,紛紛拿過照片看著。
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生活照,裏麵有同學過生日時醉酒後的張牙舞爪,也有被陽光包圍下的花草小品,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組二勇哥麵部特寫的照片。
眼鏡:四哥,這些都是啥時候拍的?
四哥:每年寒假、暑假,隻要我回來都會拍。
眼鏡:為什麼隻是拍臉?
四哥:看他的臉,我能看見這裏的每座山。
這時,眼鏡看見二勇哥的羊群正從另一邊的山坡上漫過,雙卡錄音機的反光賊亮。
眼鏡突然大喊起來:二勇哥!二勇哥!
遙遠的距離,寬厚的空氣完全吸收了眼鏡的喊聲,二勇哥的羊群依然緩慢地移動,對喊聲沒有任何回應。
幾個人看見二勇哥沒有回應,也一起過來喊。
狼:二勇哥!
麥子:二勇哥!
七爺:哥!
二勇哥的羊群依然在安靜地移動。
42.書窯 日
七爺拿來了書窯的鑰匙,鑰匙的屁股上拴著紅繩。
眼鏡他們幾個等在書窯前。
當七爺打開窯門的時候,從窯洞裏麵散射出來的亮光讓眼鏡他們驚呆了。
書窯低矮,但牆壁糊著幹淨的白紙以及窯洞頂部的天窗投射下來的亮光讓窯洞顯得相當寬敞。窯洞正中間放著一副桌椅,緊挨著窯壁的兩側放著兩排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開本的書籍。
眼鏡搶過七爺最先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從天窗投射下來的光幾乎把眼鏡包裹了起來,眼鏡不由得伸展四肢,背靠椅子頭向後仰去,感覺已被這亮光射穿。當眼睛適應了這強光之後,眼鏡睜開了眼,透過天窗向外看去。
天窗邊緣已經長起了小草,還有幾朵紫色的喇叭花,四格的窗欞把天空分割成了四份,藍天純淨得跟假的一樣。
麥子硬把眼鏡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坐在了椅子上,重複眼鏡的動作,重溫眼鏡的沉醉,麥子還沒起來的時候,狼已經站在了旁邊。
眼鏡看見單肩靠在門框上的七爺臉上堆滿了驕傲的笑容,問道:這麼多書,哪裏來的?
七爺:都是我爸買的。我爸差不多每年進一次城,過年的時候,除了買年貨,就是買書。每年都從城裏背回來整化肥袋子的書。
眼鏡摸著牆上的糊紙:這牆紙這麼白淨?
七爺:都是我爸弄的,他每年都要把牆紙換一遍。
麥子:七爺這也算是書香門第了,這裏的書你都看過了吧?
七爺:沒看全也差不多了吧。平時我爸根本不讓我兄弟倆進來,門都鎖著。
麥子:那看書咋弄?
七爺:借,跟圖書館一樣,借一本看一本,看完了再還回來。而且不能超過一個禮拜。
眼鏡:這真是書非借不能讀啊。
七爺:是那麼回事。你看那個桌椅,我們兄弟倆都很少坐過。
麥子、狼、眼鏡聽到這兒表情複雜,既佩服又覺得驚異。
眼鏡學了四川方言的腔調說話:你爸爸他到底是個啥子人喔?
43.七爺家桃樹下 日
桃樹下的小方桌上擺著一副木質象棋,從象棋棋子的色澤和部分棋子的裂紋來看,這楚河漢界上的廝殺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春秋歲月。
此刻,兩軍再次對壘,一邊是麥子和七爺,是紅方,主帥是七爺,一邊是狼和眼鏡,是綠方,掛帥的是眼鏡。
從局勢來看,眼鏡這邊處於下風,七爺這邊的桌角上已經壘了一摞綠色棋子,而且有兩個卒子已經過河來了,還有一馬也即將踏過來,眼鏡雖已經給七爺架上了當頭炮,但絲毫不構成威脅,眼盯著河這邊的兩個卒子發愁。
就在這時,狼一拍大腿,將守著炮的車抽出,直接拉向七爺的底線吃掉了一個象,脫口而出:將!
不曾想,七爺左側的炮直接打了過來,車就灰飛煙滅了。
眼鏡:二愣子,急啥嘛!
狼紅了臉。
眼鏡看了一會兒,將另一側的車再次拉到了七爺左側底線,意欲吃馬,不料,七爺右側出炮,直插眼鏡底線,將軍在即。
眼鏡一看完了,眼疾手快,立馬將剛才出了的車拉了回來,隨口道:我悔一步棋!
七爺一看眼鏡要悔棋,急了起來:不許悔棋!
眼鏡:你倆能悔!為啥我倆就不能悔?
麥子:眼鏡,咱說好隻能悔棋三次,你悔了幾次了?
眼鏡不說話了,隻是一手握住棋子不肯放回去。
七爺伸手來要,想要拿回棋子兒,眼鏡堅持不鬆手。
七爺怒了:不會下就不下嘛!賴勾子!
狼:眼鏡,咱輸了,再來一盤!
不料,眼鏡卻用力將手中的棋子拍在了桌子上:老子下不過你們還不行嗎?
當他手拿開的時候,本來破舊的棋子已被拍成了兩半。
其他三個人被眼鏡莫名怒火給弄愣了。
44.坡地上 日
眼鏡從坡地下麵一手捂著肚子快速地走了上來,找了坡地當中低窪的一處迅速地解開皮帶,蹲了下去。
眼前已有些發黃的狗尾草隨風在眼前晃動,目光穿過狗尾草就能看見不遠處的七爺家,周圍沒有別的人家,七爺家顯得格外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