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發上連吸兩支煙,企圖借煙草的味道驅散那股氣味,可是,仍覺得絲絲縷縷的殘留沉澱下來,我隻好點燃一根土法製作的檀香,但那股味還是鑽透檀香冒出來,頑固,令人憎恨。我正不知所措,葉秦打來電話,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根稻草,趁機向她講述不幸。葉秦緘默一會兒,斷然道,親,我預感有一種神秘的東西籠罩著你。別再用你的老土檀香了,它會引領神秘……選擇方向。葉子,我喜歡達子香花製成的香,它是自然的屬性。葉秦說,唉,我跟你說不清楚,總之,你要小心了。

事隔兩天,葉秦預言的神秘侵犯顯現真身。下班後,我去商場逛了半天,也沒買什麼東西,就是在人群和物質中亂竄,體驗吵嚷給我的踏實感覺。回家時夜已深濃,我按下牆壁開關,客廳燈亮的刹那,我的目光與沙發中間的一攤東西碰個正著,在藍白花紋的布罩襯托下,無比醒目、紮眼。那是折磨我多少夜晚的東西,雕刻在我腦子裏的灰褐色彩。我快瘋了,險些跌倒在地———我分辨出是貓的氣味。我對貓太熟悉了,小時候家裏養著一隻花貓,白天它喜歡趴在炕頭睡覺,到晚上就溜出去,天蒙蒙亮才躡手躡腳回來,鑽進我被窩裏打呼嚕。我為什麼早沒想到夢裏的爪子和氣味是貓的?我曾經很喜歡貓,它的乖巧楚楚可憐,但它在一個春夜裏發情的號叫,徹底打翻我對它的美好印象,認定它是天底下最邪惡的動物,從此避而遠之。我定定神,把那攤濕潤的排泄物打掃幹淨,撤下沙發罩,扔在洗衣機裏,倒進半袋洗衣粉,稀裏嘩啦一遍又一遍地攪。

它怎麼進來的?在洗衣機嗡嗡的滾動聲中,我滿屋子觀察,四樓門窗緊閉,牆壁沒有漏洞,它絕無進來的通道啊!我被找不到答案的問題耗得頭昏眼花,往地上扔床毯子,軟塌塌地倒下去。那一夜我不確定是否睡著了,第二天晨起感腦袋發昏,沒一點胃口,空著肚子去了單位。臨走前,我檢查了所有的窗戶,重新上一遍鎖才放心。

但我喪失一個人回家的勇氣,便約了葉秦做伴,晚八點多鍾,我打開防盜門,和葉秦一前一後進屋。

它蹲在沙發裏麵等我們,渾身漆黑,無一根雜毛,長胡須在兩腮抖動著,以主人的神情注視待在腳踏墊上的兩個女人。

葉秦倒退一步,身子靠在門框,一聲驚呼:我的天!

怎麼辦?我向葉秦求救。

喂它東西呀!葉秦幹脆地說。

什麼?你準備留它過夜嗎?

先喂它點東西,也許它吃飽了就走呢。試試吧,嗯?

在沒別的好辦法之前,我隻好同意葉秦的主意。

我從冰箱裏拿出吃剩的半截火腿,搓成碎塊,用張報紙托著,放在門口,咪咪地召喚它。黑貓懶洋洋地抻下腰身,跳下地,踱到火腿跟前。它的姿態拿腔作調,像一個被人伺候慣的主兒,挑三揀四地聞了聞,伸舌頭舔,判斷是否合乎胃口,扭捏一番,才狼吞虎咽大嚼。

吃吧寶貝,吃飽了就走吧,忘了這裏,別再來了。葉秦蹲下身,撫摸著它的脊背,懇切地說。

黑貓停止咀嚼,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葉秦,之後,又埋頭吃了起來。一會兒工夫,它把火腿全吃光了,碎渣舔得一幹二淨。這時,葉秦扭開門鎖,欠開一道門縫,語氣堅決地對它說,走吧,離開這兒!

黑貓抬起頭,用聽懂了的眼神打量葉秦,往門旁挪了一步。我竊喜,心想,快滾吧,可惡的東西,永遠別再來煩我!但它突然側移,閃電般地在屋子裏兜了一圈,爾後,腰一塌,鑽到床底下。

你這個無賴!我狠命踹著床沿叫罵。

咪———咪———葉秦跪在地上,身子傾斜向床下,試圖喚貓出來,可它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急了,從浴室裏拿把笤帚,惡狠狠地捅床底下。黑貓竄出來,在房間裏轉圈,一會兒跳上窗台,一會兒拱進廚房,我和葉秦尾隨著它,累得呼呼喘氣。它故意挑逗我們,稍停片刻,瞪著圓眼睛嘲笑我倆的無能。

有酒沒有?葉秦擺手示意我暫停行動。

幹嗎?我掖了掖披散的頭發。

把它灌醉。葉秦大聲說。

媽的,它以為它是巴依大老爺!

我找出一瓶喝剩的紅葡萄酒,倒在小碗裏,撒上一層肉鬆。為了更好地引誘它,我倆假裝不理它,回臥室聊天。它果然上鉤,試探著走出來,好吃好喝地享受美食,歡快地舔淨紅酒肉鬆。它開始晃晃蕩蕩,原地走了幾步,暈乎乎地拐到沙發一角,偎在那兒醉漢似的兩眼朦朧。

葉子,快來抓住它!

我和葉秦包抄過去,它自知危險,居然迅速挺起身,躲到一旁。葉秦緊跟而上,一把抓住它,它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板上。快,我抓住它了!葉秦按住它的頭和四肢,高聲喊我。我操起一隻紙箱,幫助葉秦把黑貓塞進去,封好蓋子,它在裏麵悶聲悶氣地吼叫,發泄對陰謀的憤怒。我們抬著紙箱下樓,來到小區的垃圾箱旁邊,打開蓋子,扣倒箱子,黑貓咕嚕滾出來,有氣無力地長一聲短一聲悲嘶。

我慶幸擺脫了黑貓的糾纏,從此它與我不相幹。事實證明,我高興得太早了點兒,這隻黑貓具有超級的力量,能夠化有形為無形,確切說,它的肉體在我眼前消失了,但它的幽靈無處不在,滯留在家裏的物品上,滲透我的骨子裏,夢裏,就是我在街上的風景和人群中,都能輕易地辨認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