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克心道:“晚輩此來也是為了恩師之事,並係奉一位前輩高人之命而來……敢問前輩是丐幫中的長老?”
裘克心說到半途突然轉變話題,似乎有明了對方身份之必要了!
老叫化一聲洪笑,徐徐解開那一件破爛的外衣,同時伸手在臉上一抹,扯下一張人皮麵具。
裘克心頓覺眼前一亮,呈現在他眼簾的竟是一個赤麵巨睛,鯨口獅鼻,著綢質寶藍團花長衫的慈祥老者。此刻他外麵所罩的那一件破爛外衣,雖已解開,卻並未脫下,與裏麵的華服相互一襯托,顯得極不調和。
這意外的變化,頓使裘克心想起了一個武林怪傑來,但他對麵那赤麵巨睛的老者卻不容他開口即行含笑問道:“現在該知道我的來曆了嗎?”
說著,他又迅疾地戴上人皮麵具,並扣好那一襲破爛的外衣。
裘克心疑惑地道:“按前輩方才所顯示的本來麵目,頗像晚輩恩師口中所說的‘赤麵陶朱’百裏誠老前輩……”
那已經恢複了老叫化裝束的赤麵巨睛老者,不等裘克心說完,即打斷他的話道:“不錯,我就是百裏誠,也就是名列當今武林十大高人之首的‘武林一奇’;但是如今富甲天下的陶朱公弄得淪為老叫化子,位列十大高人之首的武林一奇卻需終日躲躲藏藏不敢以本來麵目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有你師傅於一個月之前向我所說的那一段武林秘聞,這些,你想不想知道?”
“晚輩當然想知道嘛!”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想知道,你就先將你來此經過據實跟老叫化說個一清二楚!”
裘克心將此行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之後,卻含著希冀的神色問道:“老前輩想必已知道那兩位佛門高僧的來曆了吧?”
“赤麵陶朱”百裏誠不答複裘克心的問題,卻自顧自地啞然失笑道:“我說哩!周少峰的功力固然強過我,但他的徒弟也強過我老頭子,這就實在令人費解了,原來你這小鬼有了這麼些可遇難求的奇遇,這就難怪啦!”
裘克心道:“您老人家不太過獎了嗎?”
“赤麵陶朱”百裏誠雙目一瞪道:“小鬼!你以為我是故意奉承你嗎?”
裘克心舌頭一伸道:“晚輩不敢!”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說實在話,還在搶救那老頭以前,我就看出你身懷絕藝,但卻不曾預料到竟比我老叫化還要高明。你知道嗎,如果不是老叫化我應變快,乘勢卸勁的話,那老頭兒可給你我分成兩片了哩!”
裘克心微笑地笑道:“那麼,晚輩謹代表那位老頭謝謝您老人家啦!”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小鬼,你方才問些什麼?”
裘克心道:“晚輩問您老人家是否知道那兩位高僧的來曆?”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小鬼,這問題可將我老叫化難住了,你想想天地之太,武學之深,具有超絕神功之奇人,豈僅是那兩位高僧而已!好在他們兩人都是站在我們這一邊,而且又是你師祖同輩的人物!將來總可以知道他們的來曆,目前還是言歸正傳吧!”
他略一沉思,似在整理思緒,然後緩緩而低沉地說道:“當今武林中十大高手,你師傅都跟你說過了?”
裘克心道:“是的!”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十大高手之中,除了‘巫山雙俠’中的老大,也就是你的師伯‘及時雨’文敬塘已經去世之外,現在僅有九人,而九人之中,‘三魔’,‘四怪’都已為普渡教所製服,目前隻剩下你師傅與老叫化我兩個人了。”
他語聲微頓,一聲輕歎之後,繼續說道:“大約三個月之前,普渡教主派了他教中一個總監察來跟我洽談,很幹脆地開門見山給我兩條路,第一條路是歸順普渡教,該教願以副總監察之位相聘,第二條路是”
他將那“是”字拉得很長,終於轉變話題道:“唉!這第二條路不說也罷,總之,彼此之後,我那散布在各大城市中的銀號,商行,和一切事業,於短短兩個月之中,通通被普渡教劫持,而我本人,也不止一次幾乎遭了他們的毒手,於是,我這當今武林十大高人之首,富甲天下的武林一奇‘赤麵陶朱’百裏誠,就這麼淪為乞丐而不敢以本來麵目見人了。小鬼,現在你明白了嗎?”
裘克心困惑問道:“普渡教主究竟是什麼人,就那麼厲害嗎?”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普渡教主究竟是誰,目前還是一個謎,不過,他派來跟我談判的那位總監察,卻是來頭不小!”
“是誰?”
“‘大別飛狐’班致中。”
“沒有聽說過。”
“赤麵陶朱”百裏誠微微一笑,道:“也是與你師祖同一時代的人物啦!當然你沒有聽說過。”
他話聲微頓,道:“提起這位‘大別飛狐’班致中,他的滿身罪孽固然令人發指,而其功力的超絕,更屬聳人聽聞,據傳說其生平從未通過敵手,僅於三十年前被令師祖‘黃衫客’白曉嵐前輩所製服,以後即不知所終,想不到三十年後的今天,他卻再度出世,做了普渡教的幫凶,說來真是令人慨歎。”
裘克心俊眉微蹙道:“如此說來,那普渡教主的來頭可更大了!”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可不是嘛,老叫化我雖排名十大高人之首,但論真實功力,卻以巫山雙俠最高,但以我的估計,除了你那已經去世的師伯‘及時雨’文敬塘可與班致中一較雄長之外,就算你的師傅也還稍遜一籌,至於我,則更是差了一段距離了。”
裘克心默然無語。
“赤麵陶朱”百裏誠繼續說道:“好在老叫化我還有自知之明,如今雖然事業被毀,但隻要留得老命在,不難卷土重來,剛才聽你所說經過,我的信心也加深了,所謂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論老魔功力多高,總會有人製服他的是嗎?”
裘克心問道:“普渡教總壇設於何處,前輩知道嗎?”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目前還沒有人知道,不過有一條線索可以追查,這就得回到你師傅於一個月以前跟我的說的那一段武林秘聞的問題上了。”
說到這裏,他又取出竹筒,灌了一頓酒,向著對麵正睜著清澈地雙眸,靜待他說下去的裘克心微微一笑道:“你聽說過你師伯‘及時雨’文敬塘的遭遇嗎?”
裘克心道:“恩師他老人家曾大略說過。”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既然如此,我也就說簡單一點好了,你師伯‘及時雨’文敬塘的父親曾受前明崇禎皇帝的大恩,因而你師伯感恩圖報,自願擔任崇禎皇帝近身侍衛,迨闖賊攻陷北京逼得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而死,那時偏偏你師伯不在崇禎皇帝身旁,事後,你師伯不免自責自怨乃單身雙劍找闖賊尋仇,於一連殺掉闖賊周圍二十多個高手,眼看即將得手之際,卻為兩個蒙麵怪客所阻,功敗垂成。”
“赤麵陶朱”一口氣說到這裏,微微一歎,低首沉吟。
裘克心插嘴道:“於是我師伯在感到既負君恩,又違父命的雙重難堪之下憤而自刎了。”
“赤麵陶朱”百裏誠點頭道:“是的!事後,你師伯的夫人為闖賊手下所劫持,強迫成婚,文夫人貌美而性烈,本為一不擅武之弱女子,賊人亦以為不致發生意外,因而疏於戒備,但就在逼婚的當夜,文夫人竟將賊人灌醉而予以刺殺。然後她自己也飲刃而亡。至於你師伯所遺的一對年僅周歲的幼兒,本係交一老仆照顧,但就在文夫人壯烈犧牲的當夜,那一對幼兒無故失蹤,老仆亦憤而自盡,於是‘巫山雙俠功蓋世,忠孝節義集一門’的頌詞,在武林中不脛而走了!”
“赤麵陶朱”百裏誠說到這裏,倏然頓住,裘克心也陷入沉思之中,少頃之後,“赤麵陶朱”百裏誠才幽幽地說道:“這些,是你已大略知道的事實,也是武林中所公認的事實,是嗎?”
裘克心點點頭。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但你師傅一個月以前所告訴我的,卻有另一段隱情,他說你師伯夫人實際上是”
“赤麵陶朱”百裏誠的話聲倏然頓住了,裘克心急於知道內情,不由立即問道:“實際上是怎麼樣呢?”
“赤麵陶朱”歉意地笑道:“令師告訴我這一段秘聞時,曾一再叮囑不可轉告第三者,你雖然是他的徒弟,但他既然不曾告訴你,我也不便轉告,你還是以後直接去問你師傅吧!”
裘克心畢竟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大孩子,好奇之心特重,聞言之後,仍存希冀地以懇求的語氣道:“前輩……”
“赤麵陶朱”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道:“再叫老前輩我也還是不說,娃娃,同時我要提醒你,在我未恢複本來麵目以前,不許叫前輩,就叫我花子伯伯好了,知道嗎?”
裘克心殊為失望地點了點頭。
“赤麵陶朱”百裏誠接著說道:“娃娃!不用喪氣,有一點是可以告訴你的,令師之所以長年在外麵奔波,就是為了探訪你師伯兩個下落不明的遺孤和追查當年攔阻你師伯的闖賊尋仇的蒙麵怪客,因為據他判斷,你師伯當年的一切遭遇,可能是有人暗中故意安排。”
裘克心雙目一張道:“我師傅已查出那兩個蒙麵怪客了嗎?”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蒙麵怪客雖沒有查出,但你師伯的兩個遺孤卻已經查出來了!”
裘克心道:“他們現在在哪兒?”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就在離此不遠的北京城內榮任玄燁(康熙皇帝本名)身旁的三品侍衛。”
裘克心不勝詫異地道:“有這等事?”
“赤麵陶朱”百裏誠道:“難道我老人家會騙你?”
裘克心道:“花子伯伯您別誤會,晚輩的意思是,像我師伯那麼集忠孝節義於一門的完人之家,他的後人怎會做異族皇帝的爪牙?”
“赤麵陶朱”百裏誠微喟一聲道:“令人嗟歎的還不止這一點哩!據你師傅說,他們兩人竟自承認是普渡教主的衣缽傳人,其功力之高,心性之殘忍,與手段之毒辣,固足聳人聽聞,而最使人費解的,則莫過於自承是‘及時雨’文敬塘的後人,卻不但不認令師為師叔,反而采取敵視的態度,你說,這還不是足以……”
驀然,一陣急驟地馬蹄聲將“赤麵陶朱”百裏誠的話聲打斷。
“赤麵陶朱”百裏誠朝裘克心一使眼色道:“看情形必然是那活兒來了,小鬼,記著!
我現在是老叫化,非萬不得已我不願暴露身份,待會就得看你的啦!”
“赤麵陶朱”百裏誠話聲剛落,一陣“希聿聿”的馬嘶聲已止於破廟門口,緊跟著,兩個勁裝佩劍青年人,魚貫而人,兩人都是十八九歲年紀,中等身材,朱唇玉麵,星目劍眉,襯托著那勃勃英氣,而且兩人麵目都是一樣,要不是走在前麵的一個左邊鼻翅旁長著一顆黑痣,分開了可真沒法辨認哩!
走在前麵的少年俊目朝破廟一掃,由鼻孔中逼出一聲冷峻無比的冷哼,回頭向廟外叫道:
“鄒侍衛,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