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後,我和老餘離開了小城,回到這個裝滿了我前半生足跡的城市。這裏有我的事業、有殘缺的回憶、同樣有猶如小城裏那般讓我難以割舍的情愫。相比兩年前剛搬進這個極簡的家,現在已經添置了許多主人心愛之物,卻依舊住著漂泊的人。每一個物件、每一張家具,真實又虛渺,守著這一刻的真實,卻隱藏著巨大不安的未知。就好像銀行裏的存款,有一天總要一分不剩花出去。進一步,倒退九步。我還能守護一棟房子多久呢,就如守護方文仁,失去了還算守護嗎?以為拚一下,可能,能再久一些。隻是這一次,我永遠的失去了他。電話簿緊急聯係人的名單裏,再也沒有他的名字。所有發生了的,暫時或永遠,順服或隱忍,無聲的來,又無聲的去了。

即使有了容身之所,漂泊感依舊。回到這個房子裏,在編輯了長長一段文字又按刪除鍵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之後,我給方文仁發過去一條信息:“新婚快樂,祝好。”我以為信息應該要石沉大海,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你一定要認真找一個人結婚。”我回,“人活著不一定就非得結婚、生子、抱孫子。”

“等你老了,生病了,無人問津的時候,就好像你父親。你覺得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辛苦工作為了什麼?為了家。美葭,一定要認真找一個,然後成家。“

我放下了手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就隻是幾分鍾後,我回了一個字,

“嗯。“

這世界上有很多像我這種人,對於家的概念遠比迷之朋友圈模糊,也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家,一個尼姑,高山廟宇就是家。但這種說法很快被自己否決了,一座寺廟,隻不過那麼多僧侶的棲宿之地。“家”和“蔽瓦遮頭”絕非同一種,但是這世上的家那麼多,除了棲宿地的功能以外,也不全都擁有“家”的標配,譬如,安全感、安慰、盼頭、一口熱飯……

對話結束後,我習慣性地思考,更加讓我無地自容。再看看四周昏暗的房間,桌上一箱箱、一盒盒的藥物死氣沉沉地躺著……

該嫁人的嫁了、該抱孫子的抱了,沒有哪裏是我的家,我才是老餘有一口熱飯吃的那個家,又或者,我就是我的家。

又是既愛又恨的秋末,沒有雨季時衣服曬了好幾天還散發著一股潮濕怪味那般令人心煩,也不是酷暑寒冬讓原本身體37度恒溫苦苦不受控製。陽光照進陽台,馬路對麵一棟新開發的樓盤如火如荼地動工著,辛苦工作的人們照常工作,井然有序地搬著一磚一瓦。那個帶著頭盔看不到臉的人兒,停下了腳步,好像用袖子擦著臉上的什麼東西,而後四處望了望,他在找什麼?還沒想到問題的答案,那個人又繼續推著一車磚,往前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鋼筋叢林裏,再也看不到了。

一陣熟悉的《獻給愛麗絲》樂曲傳來,我知道這是一個信號,預警灑水車即將閃亮登場。馬路上的電驢像觸電一樣,容不得片刻懈馳,紛紛加大油門往四周躲,灑水車司機總是開的慢吞吞的,跟蝸牛沒什麼兩樣,在這個城市的每條街道悠悠遊蕩,這輛灑水車算是這裏的常客,每次來都能撞見。當然,除了下雨天。有人精心處理過車廂的鏽跡,但還是逃不過眼尖的人,這輛車從我初到此地就已經有了,之前又是什麼時候就開始工作了呢?一陣風透過窗戶飄了進來,輕薄的窗簾偷偷的伸展又迅速停止,深怕人發現似得。花香霎時四散開來,花瓣輕輕抖動,像極了風中孤獨的舞者。

家裏依然沒有太多行李,該扔的沒有扔完,該搬的還未搬完。住了兩年的窩,總是突如其來的湧進陌生感。找不到任何過往的痕跡,我把那件黑底白星的線衣外套扔哪裏去了呢?在是在的,隻是恐怕需要花時間好好找一找了。我的保溫瓶呢?和方文仁一次逛麥德龍時買的,說來懺愧,人生當中去麥德龍也是仰仗朋友混進去的。記得方文仁喜歡在麥德龍買加拿大冰酒,一買就是好幾瓶,冰鎮以後確實口感更佳,但我一路來還是習慣了喝白水。走進房間,終於在自己組裝的辦公桌上發現這個小家夥,這麼幾年,你怎麼也不掉漆呢?和嶄新的一樣,還有我心愛的夏裙和大號紫色行李箱,你們都好好的。打開抽屜,不管到哪,身份證、銀行卡和獻血證是必帶的,哦,對了,還有老餘厚厚的病例。

玫琳和施少在廚房裏忙活著什麼,其他人呢?也許都在忙吧!現在隻剩下我們三經常廝混在一起,我想,這還不是最終的數字。像逐漸消失的拚圖,一塊塊不見了。施少一邊端著手機看視頻,一邊比手畫腳扮起了指揮家,兩人搭配得很好,想必是在研究五花八門的黑暗料理了吧!誰說他們倆看起來不像CP呢?廚房自來水聲緩緩的流淌,又關上。走到廚房想燒一壺水,她們早就燒好了一壺,開水涼得正好喝。我擰開保溫瓶蓋,倒了些開水,清洗一遍,再倒些水,八分滿,嗯,剛剛好。老餘坐在客廳聽電視,SNH48在屏幕裏,活潑舞動,大肆放電。這些美麗的生命,在聚光燈下翩翩起舞,我卻看到年輕的生命,初生牛犢的天真和幼稚,那些我們都曾有過又變味得不再純粹的東西。老餘看起來若有所思又似乎隻是在聽。走回房間,這床單四件套也是老物件了,當初買的時候就是奔著長久去的。價錢自然不便宜,事實證明她的質量配得上價格。人類發明筆記本電腦,絕對是一個質的飛躍,我走到辦桌做前坐下,打開陪著我一路流浪的筆記本,想點開裝滿了照片的D盤,突然發現老餘竟摸索著走到了我的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