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我更加肯定他們上杆上線的目的。把母親當成了“外人”,當著所有人的麵。至於餘忻的幸福?並不在這個小團夥的業務範圍之內。

“孩子會幸福就好了,老爸她們一定是會照顧的,要不要招一個回家,這都是以後的事情。”母親語重心長的說,語氣夾雜著無可奈何。

“你們想怎麼樣?”我有點不耐煩。

“你讓餘忻跟那個男孩子說一下,一定要立個字據,放在我們這裏。”等等,放在誰那裏?這些人生來就有搞笑做戲的天分,演的一出好喜劇,讓人啼笑皆非。

“別人家招女婿要聘禮的,這錢可不少啊。”姨娘吐出一句真理。是啊,誰出呢?於情於理,應該叫這“當家“的人出啊!

我笑著低頭,抬頭之際,看到姑姑一臉氣急敗壞,“如果要娘家人的話,這事就要聽我們的,如果不要,那就不要聽。”

“娘家人,她們媽媽不是娘家人嗎?”姨娘像走進了動物園,靜靜的觀察著這些人的嘴臉,時不時一吐為快。

“你兒子應該很大了吧。”叔叔是個聰明人,意識到氣氛不對,話題轉向母親。隻是這種問候,有點隨意過度。

“是,大兒子的孩子過幾天就生了,這次回來不是要和對方家裏見個麵嘛。過幾天還得盡快趕回去。”母親笑著回應,眼睛裏裝滿了一種他們不曾有的東西——善良。

“你孩子都丟得掉,怎麼孫子又丟不掉。”姑姑像一個勝利者,在一邊趾高氣昂。說完她裝模作樣地笑了,她笑了?有一種人裝模作樣其實是可愛的,她們是無害的,放在另一種人身上,就會侮辱了這四個字。我討厭聽出她們的話外之音,耳朵的這種功能沒有比這個時候來得更盡忠盡責了。倘若有人聽不出口蜜腹劍之人的話外音,是不是一切雜質都是在自取滅亡呢?好像自閉症的世界,也有正常人心之神往的地方。

“你們來這到底是什麼目的?”故作鎮定的語氣藏不住我想要‘送客’的內心。我接著說,“我和餘忻會自己打算,至於你們的名聲,外人怎麼說我也管不了。立字據這種事,以後再說。”

“你們還真有心,下次她爸爸如果要繼續治療,你們至少要跟現在一樣,過來教教兩個孩子。”聽完姨娘的話,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次,應該沒有人聽不到。

一整個下午浸泡在烏合之氣當中,壽命含冤減短了十倍。三五成群,三個人在來之前經過了怎樣一番密謀,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這個小團夥的目的絕不純良,要是好心,也不用等到現在。正如姑姑所說,“人這一世,不爭包子,為了爭口氣”。隻不過是奔著她們所謂的“名聲”去的。小城裏,認識的人都以為,老餘患了重病,得虧了兩個孝順的女兒,所以有些掛名“親戚”的品種恐怕早就坐不住了。一麵對外惡意詆毀孩子的生生母親,一麵又對著我們整日訴苦家道中落。外麵的人,要怎麼說,無法阻止。家裏的人呢?誰也沒有要問責於誰。越是沒有的,越要顯擺。家庭“名聲”早已被這群人搞得風生水起還不夠,她們心裏一直想要謀劃著什麼,好似非要挽回一場戰役的勝利。外麵的言論,早就把一件件陳年往事串聯起來,真相終有一天會大白,隻是到了那天,真正在意的,隻剩下在意的人。

本來的麵目再也包不住火了,所以急起來跳牆的人們,自編自導自演了一部又一部精彩的大戲,當事人咬過來咬過去,人們要爭的這口氣,絕不會那麼容易就稱心如意。有人是可以引導言論暫時偏向一邊,時間長了,堆積的謊言會變成折向自己的利劍,柔軟的舌頭變成挫骨利器,中傷的永遠不會是看熱鬧的觀眾。

我原本以為,“笑”是很美好的詞,其實“笑”是分對象的。有些人的笑,叫人賞心悅目;有些人的笑,令人作嘔。分清楚在你麵前的是人是鬼很重要,對你笑的不一定是朋友,不無可能是心懷鬼胎的敵人。

送走了不速之客,我陷入了長時間的低沉情緒之中。本以為母親才是那個心情受到影響的人,沒想到她反過來對我說:“不要理會那些人,你們和你哥哥,我們一家人都很善良,心放寬吧美葭!”

同一句話,不同年齡層的人,其中含義,理解一定有不同。我所謂的心放寬,潛台詞是——滾,馬不停蹄的滾。而在母親心裏,人生每個階段,盡最大的力量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這就是心放寬。當年的母親嫁到老餘家,每逢過節聽到我和餘忻楚楚可憐的討要豬腳吃,抱怨堂姐家都有姑姑送來的豬腳而我們家卻隻有糯米飯,母親總是說:“孩子,媽給你們煮雞蛋,雞蛋也好吃。”然後從菜籃子裏掏出原本就不多的雞蛋,偌大的鍋灶,幾顆雞蛋,也能生出滿屋子的水汽。又比如,母親回想起她在民兵營訓練的樣子,猛地回歸現實時的會心一笑,那幾年臥倒在地,拿槍練習射擊的激情、和前夫相戀到前夫的意外離世以及過往幾十年的舊時光,全都化作一抹輕如雲煙的淺笑。淡淡的,放寬了心態,一笑泯恩仇。

感天動地的孝道,不是你守住了封建教條,把舊思想當作一生為之拚命的信條,那是不自量力。不顧死活也要爭奪一個餘性子孫,好像一個生命出生的意義,僅僅隻是為了香火的延續,豈不是再次促成另一段悲劇的重演?“孝”字放在不同的時代,本不應該存在天差地別的觀念和理解,孝心更不是綁在教條之上的形式。那些害人的封建教條早就該被世人淘汰,倘若父母有要求,雙方建立在相互理解和包容的前提之下,子女應該盡力按照高質量完成要求,否則,撞的頭破血流就是“孝”?

老餘疼愛我們,在女兒的平安麵前,一切都不重要。事後,老餘說,“她們是吃飽了沒事做,女兒,不要聽她們的,不用立什麼字據。”

“嗯。”老餘看不到我臉上的笑了,嘴裏含著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是老爸最好了!’同時,腦海中略過了那群人的臉……

我又回來了。路過樓下“點心阿姨”的麵店,聽見她手裏提著一件女人的衣服,揪著她兒子的耳朵破口大罵,完全沒注意到獨自走過她們身邊的我,也難怪,安靜的我,除了天性使然,或許也是參雜著一種沒本事的安靜。的確沒什麼存在感。“你老婆還在醫院待產,你竟然把女孩子偷偷帶回家裏!你這不爭氣的敗家子啊!怎麼做出這種醜事!”“媽,我以後不敢了,您千萬別告訴她啊!”我沒停下腳步,尷尬的抬頭望天,我看見樓上有人打開了窗戶,探出頭來,拉長了脖子……走在梧桐樹葉隨處飄落的街道上,不再有看路邊風景的心情,一直往前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踩著腳下的路,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我又回來了。這句話說過很多遍,總是不順口,也不順心。我終於明白,“我回來了”和“歸途”不同,腳下這片熱土是我出生的棲息地,遠方還有曾經伴我破石生長的海風。更遠、更遠的遠方,有夢想的天堂。“我回來了”和“歸途”不同,我回到有父親在的地方,同時要準備下一站去母親所在的地方。我努力白手解決問題,還有下一個問題岌岌可危。我明白了,我要回到問題成功解決了的歸途上去。好笑的是,而我,恰恰是個擁有很多、很多問題的人呢!

你渴望得到很多很多的愛,有的人隻要分一點點就很滿足。人的一生,得到手的苦難,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均等的;得到手的愛,確是各有各的不公。活著不容易,到了社會,你就是社會身份,別提特別優待,甚至人心溫柔一點,也十分鮮見。

本該是件愉快的好事,而我被一波又一波突如其來的驚嚇趕走了幸福感。餘忻終於嫁人了,獨生子女一定不會理解手足之間的不舍。這種情感上的千絲萬縷,放在一個美滿的家庭中,雖不是什麼登天之難,但著實不會有人真真正正理解其中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