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這個,你太瘦了。”
“這裏扇貝的味道很好啊……”
“生蠔倍兒補。”
她終於忍不住接一句:“生蠔壯陽。”
他似乎有點詫異,爾後歎口氣說:“你終於說話了。”
席間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隻埋頭,也極少吃,與羅羅四目相對時,她會有瞬間的失神。楊棧發現,她總是習慣性溫和微笑,並不讓人覺得冷漠。
隻是當笑容消失的時候,整個人都會陷入一種孤獨的憂傷裏。
那是她自己賜給自己的孤獨,像是一個透明罩,將一切陽光封在外頭。
看得瑟瑟發抖,也不要伸手去取。
“我還以為我的表演讓你這麼失望。”
“絕對不是。它非常好。”她眼神堅定地告訴他。
羅羅這時候發現了楊棧和都白的暗地聊天,湊過腦袋來:“喂,你們聊什麼呢。罰酒罰酒啊!”
酒精無疑是個好東西,那日楊棧借著酒勁跟都白說了許多話,他輕輕地拉了拉她的手,然後笑著說:“你的手好冰啊。”
這樣一個輕佻舉動,卻因為他的手心的力量漸次地加重,直到他緊緊地握住她,眉頭緊鎖,似乎生怕她縮手,而變得莊重得像一場儀式。
所有人都了然,都白也不是笨蛋,她沒有抽身而退,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
大概,也是喜歡楊棧了吧。
而酒精也無疑是個混賬東西,那日人群散去,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時,喝醉的羅羅,因為吃醋陰陽怪氣地問她,都白,你媽好些了嗎?認得你和你爸了嗎?
初三的時候,媽媽從醫院跑出來,徒步去了學校,穿著病號服跑到她們班裏,挨個就問,你見到我們家白白了嗎?她拉著都白的胳膊,目光空洞地問,你見到我們家白白了沒有……
所有人都知道,都白的媽媽瘋了。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得。
這時候所有人都愣在那裏,楊棧也一直不知情,又聽到羅羅說出這樣的話來,目光有些嚴厲地瞪她。瞪得她酒醒了一半,才慌亂地對都白說了聲,那個……對不起。
都白卻毫不留情地走到她麵前,令人詫異地舉起一隻手,狠狠地甩出一個耳光。
“對不起?有時候做錯一件事,結局是無法改變的。”
然後她回過頭,目光清冽地掃過楊棧臉上的驚訝。
“其實我也是一個瘋子。”
【真正的搖滾要直麵XX的人生】
聽到門口的貓聲,都白打開房門,便看見楊棧抱著小白白蹲在那。
楊棧抬起頭來:“都白,白白想它媽媽了。我能進來不?”
Yoko依舊認不出白白,白白怯生生地趴在屋裏,Yoko依舊盤在沙發上慵懶入睡。
楊棧走過去,把白白抱到沙發上,Yoko微微睜開了眼,看了他倆一眼,像是看一棵木頭的眼神,然後複又閉眼。不知是不是白白還認得母親,它站穩腳,慢騰騰地走過去,在她身邊蜷縮起來,安穩地趴著,學Yoko的樣子微微閉上眼。
楊棧說,這樣子,好像也很美好。
是啊。即便Yoko不再認得它,她們還在一起,就很美好。
她知道楊棧的意思,也在他說“白白,還是交給你來養吧”時,點了點頭。
楊棧卻還是看著她,像等著她說什麼時,都白有些氣餒,終於說,替我向羅羅道個歉。那巴掌,太重了。
楊棧笑了,都白,如果羅羅不說這些,你會把這些告訴我嗎?
除了白白的生日,她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他。
都白笑著說,現在這些已經完全不成立了,你都知道了不是嗎?
楊棧卻搖著頭說,不,別人說的,和你說的,肯定有所出入。我想聽你說。
都白卻兩手一攤,我倒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都過去了。
可是,真的過去了嗎?
為什麼過去的事,會一點一滴地折磨著自己的心智,每一次想起來,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後悔就像藤蔓一樣勒緊喉嚨,卻永遠都不會給她機會。
把它攬在懷裏,母親今天去複診了,由父親帶著,走的時候一直嘟囔,白白怎麼不去?可是待到她說,媽媽我陪你去好不好?她依舊是那句,好的你去,可是白白怎麼不去?
都白陷入深思的那一刻,Yoko忽然撲向白白,而楊棧在這個時候起身。
“都白,真正的搖滾應當直麵人生。”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不能悲傷地陪在你身邊】
都白起碼有句話說對了,很多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扭轉局麵的。
比如羅羅的恨意。坐在家裏的車上,遠遠地看到都白抱著Yoko的身影,她有些負氣地要求司機嚇唬她一下。
隻是嚇唬一下罷了,不會擦傷她的一根毫毛,這是羅羅對那個巴掌的小報複。卻引起旁邊一輛車的慌亂,隻是電光石火間,刹車聲幾乎淩遲了耳膜,都白應聲倒下。
羅羅嚇得近乎呆掉,要求司機看看是不是有人怎麼了。
沒有人怎麼了,地上的一灘血,沒有一滴不是Yoko流的。
Yoko死了。都白跪在Yoko麵前,悲傷得幾乎成了雕塑。那個有些冤枉的肇事司機慌亂地從駕駛位上下來,是個20多歲的年輕男人,一副金邊眼鏡為一張本就十分英俊的臉平添了斯文氣息,他穿著白色的襯衫,眉宇間的焦急令他一張臉繃緊。
“你沒事吧?”
“沒事。”她的聲音顫抖。一切上演得那麼突然,讓她措手不及。像是一場舊事的再度回放,隻是那時候她未能旁觀,隻憑想象。
悲傷褪去的時候,她隻是抬起頭,平靜地對那個司機說,可不可以,陪我去把它埋掉?
那日背著吉他的楊棧,走進小區的時候,看到了都白和那個男人。
在這之前,楊棧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可是一對比,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小孩。
他們從小區的花園裏走出來,都白一直低著頭,他躲在一個電話亭後麵,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隻是那男人眼睛裏的心疼和關切,令楊棧的心裏冒火。
他真的是太不像個男人了。如果是男人,他應該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然後反問那男人,你誰啊你?
她分明是他的女朋友。
他惡狠狠地砸了一下吉他,木吉他並沒有被砸壞,隻是被豁出一個小口子。
楊棧覺得,自己不配玩搖滾。
從此那個男人便時常出入都白家,他總提著一個10寸左右的公文箱,一副金邊眼鏡,笑容讓人覺得非奸即盜。楊棧總覺得他是個衣冠禽獸。可是他一次都沒有問過都白,關於那個男人的事兒。
對於一個玩搖滾的男人來說,吃另外一個男人的醋,實在是太丟麵子了。
他隻是每次都在樓梯上,用一雙尖銳的眼睛盯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在他出門的時候,故意走過去撞一下他的肩膀。
然後,為自己的幼稚深深地懊惱著。
都白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依舊不愛說話,隻是聽他唱歌或者扯淡。她隻字不提那個男人,也隻字不提她媽媽的事,有時候楊棧甚至覺得,她根本不需要他,連陪伴都有些多餘。
但是那個男人呢……他好幾次看到她對他露出笑容,那個笑容不同於她平日裏的笑容,那是真心的,不摻雜一點點的勉強。
可在他麵前,他總覺得她的嘴角像是被客氣給拉扯上去的。
雖然她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們之間,那樣遙遠。
【過道陰影裏的酸】
那天撞死Yoko的人,是程之言。
之前替媽媽看病的醫生退休,接替他的便是程醫生。25歲的英年才俊,按理說擔不起這樣的重任,可他沉穩又睿智,內心比外表更加富有。
撞死Yoko純屬偶然,程醫生深感抱歉,後來才發覺,都白竟是病人的孩子。大概帶著點贖罪心理,他甚至時常直接出診到她家,省得折騰都白的媽媽每周跑一趟。
那一天,都白送程之言出門的時候,楊棧在樓上看到,退到陰影裏。
聽不到他們說什麼,隻見到都白忽然綻放開笑容,忽然抱住了他。
好似在說謝謝。
然後他們站在門口說了很久的話,他豎起耳朵去聽,卻隻能聽到拚湊不起來的碎片。但是他看到都白哭了,她一直在說著些什麼。楊棧咬住牙,心酸地想,她與他說過的所有話,都不及今晚對那個男人說的多呢。
楊棧在過道裏坐了很久,直到那個男人起身告別,給了都白一個擁抱,那瞬間,他幾乎石化,隻覺得腿又酸又麻。
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