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她,是以文會友——“會”友情、鄉情,甚至還帶點兒“親情”吧……
無論是老年作者,或中年作者,可見他們生命中都保持了這份不變的深情厚誼,對我這退休老編輯的情緒穩定是重要的。
見老朋友——因為是同事格外親
“林中林”握手言歡:回故鄉,因能見到老友而高興;如這老友是老同事,更會因能共同回憶往事而倍感溫馨。這就是觀泉和我忙打的急匆匆趕往“林中林”赴宴的原因。是我五十多年前在哈爾濱市文聯工作時的同事們聯合宴請。1957年我從市文聯調入省文聯,省市所屬不同,聯係就少了,再加上當年省市美協成為矛盾的雙方,觀泉作為省美協搞評論的,難免與市裏有些摩擦。倒是老了老了,這些界限都消除了,市裏這些老朋友、老同事,聽說我們來哈堅持請飯,特別是大我幾歲的鄒路和八十五歲的老畫家石揖,一而再地邀請,觀泉深受感動,便和我欣然前往。
這天是雙休日,飯店辦喜事的多,人來人往,都分不出誰上誰家喝喜酒。我倆正發蒙,有人喊我們,抬頭看,高台階上站著接我們的不正是鄒路嗎?他怕我們不好找,特高高地站在台階上迎候,真是想不到。他和我當年同在《哈爾濱文藝》共事,他是美編,人稱他“小鄒”,稱文學編輯的我為“小魯”,現在都變成“老”字輩了。他,引我們到“林中林”的石亭坐定,不一會兒,老畫家石揖快步過橋,走進亭,上前一步,和觀泉握手——三四十年前各為其主的矛盾雙方“一笑泯恩仇”。
陸續來到的,有當年領導我的文學部長劉春、先我一年到編輯部的文學編輯小李子,當年的小青年現在的市美協領導之一的趙廷椿、老美編劉惠民他倆因臨時有病未到。點了五菜一湯,觀泉要喝黑龍江的“富裕老窖”。席間,觀泉把他的《歐洲美術中的神話和傳說》送給畫家們,之後,大家談話先點兵(誰不在了);後談四五十年前的事,而以談“文革”種種作結束。鄒路隻是聽,幾乎沒說什麼話,這倒是他一貫的性格。結賬,本來他們說好AA製,臨走時,石揖跟我們說是鄒路全付了。我知道他生活並不充裕,很不過意,好在我要去他家串門看看他妻子,到時再補報吧。
去鄒路家做客 :中午,在恢複傳統肉食的 “大白樓”裏,熏的五花肉、醬排骨、茶腸、紅腸、香腸、肥腸、大肚、小肚、金絲卷……凡傳統的肉食,我都買了,為的是去看“傳統的友誼”鄒路一家。
和其妻秀傑是初次相見,見麵她就說看過我的《葉對根的感念》,鄒路一旁補充:“你寄文章來,她搶著看,誇你、佩服你。”我連忙道謝,握住秀傑的手,道:“你才了不起:在鄒路打成右派下去勞改的日子裏,你不離不棄,獨自把三個孩子培養成人,老大現在是哈工大博士導師,了得!朋友們傳為美談,友人沒少說給我聽。” 就這樣,我倆一下拉近了距離。
我進屋時,她說飯店定好了,我說不去飯店在家好嘮嗑。於是,她的心就放在預備午飯上。我說吃大■子,她去買回;我說小■子也好,她就現熬。油爆大蝦、燜上海沒有的油豆角,又叫飯店送來溜肉段、大拉皮,再加自醃的小鹹菜,和我買的各種肉製品,好豐富,吃得真過癮。
臨別時,其妻給我帶回的比我送的多得多——把我買的一大半叫我帶回,還有她的油爆蝦、小鹹菜和兩種粥,她說你們晚上不用做飯了,我說我帶回的太多了,她說,這是她家的傳統!—— 那就是席慕蓉說的“生命裏保存的老的東西了”,我隻好聽她安排。出門叫車,她硬塞給司機二十元;我笑我還賺七元哩(車費十三元)。
告別鄒家:在回上海之前,我去鄒路家告別。我送秀傑一盆觀音蓮,說:“觀音保佑好人的你健康長壽。” 秀傑送我一條紗巾,我立即紮上和她、和他倆照相,客廳裏,在鄒路畫的《冰燈》下、在“抗戰紀念”書法下照,又到他們臥房,我坐在他畫的“蕭紅、蕭軍拜見魯迅”的大畫下照……
接著,我要看他們的家庭照。八九本彩色大相冊,是近一二十年三代全家福、生日、出遊什麼的彩色照,看來鄒路晚年生活還不錯,我說這多虧了秀傑操持這個家!鄒路連說是是!黑白的相冊三四本——則是過去的歲月了,從他媽抱著他的照片,到小學全班的光頭照(沒有女生),到青年時期在美術服務社畫偉人像 ,到編輯部當美編;當然當右派是不會有照片的,我也沒提這段傷心史,怕掃了大家的興頭……翻過兩冊該看到當年我們一起工作的歲月了,我驚喜地忽然發現一張有我的集體照:在樹叢下沙灘上,十一二個人或蹲或坐,或半仰,我在後排中間坐著,梳兩個辮子,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粗粗的,當時人笑我是蒜辮子;而且是阿城蒜。這相片像是市文聯同事們在太陽島野遊照的,估算一下,我應是二十剛出頭。求他以後掃描寄給我,
“看到這照片真高興!” 我興衝衝地說,“我畢竟還有年輕的時候啊!” 這時,隻聽鄒路說:“等等,還有你更年輕的時候 。”他起身到裏屋,拿出一個帶相框的東西,說:“——這是我的禮物,剛才你們送來送去,我插不上嘴。”——原來是畫我的一張素描:我坐在桌前,手握鋼筆,正在稿紙上寫著什麼,旁邊有寫好的一遝。齊肩的頭發,可能還沒長得能梳辮子的時候吧。相框背麵鄒路貼上一張紙條:“一幅沒有畫好的畫,記錄了當年小魯在市文聯寫作的鏡頭。” 那個“當年”就是下邊落款的日子:“一九五三年八月十一日。”—— 呀!那是在半個多世紀前,時間停在我十八歲上……
見老同學——回到少年時
這個題目,怎能不寫老同學田家。她比我小兩三歲,級別卻比我大兩三級,退休時為副廳級,我稱她是我同學中的“高幹”。——“我的同學”是指小學到初中二年級為止,我初二就因父失業又吐血,需協助兄姊養家而離校到哈市文聯工作了。
和田家再見麵時,兩家的孩子都比當年的我倆大了。那時,我在省作協,她在省政府辦公廳工作,邀我沒事去坐坐,那是高門檻、大衙門,無事我是不登三寶殿的;等有事要去時,我又嫌進門手續繁瑣,來者要登記、電話核查、門口等候……在文學圈裏的我,自視清高不甘就範,常常一走了之;事也不辦了。等和田家閑話說起,凡我再去,她都快步下樓接我,倒使我不好意思了。我的所謂“事”,小事是請她在內部給訂火車票,大事就是和她研究我女兒的前途了。“文革”後期,工人抓革命,學生促生產:我上高中的女兒小玲,她爸每天用自行車“馱”她到紡織廠頂班勞動,高中連教室都沒有就畢業了。那時高考沒恢複,太小找工作也難,成了我倆難心話題。她幫忙找了幾個門路,雖沒成,總是在幫我分憂,我也很感激了。她很喜歡我女兒,常常給她省政府的電影票劇票什麼的,小玲至今記得“田家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