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照見我們的初心(3 / 3)

田“家”是同學們的“家”。我們的好同學孟偉,夫早逝,多個孩子,一個殘廢,還要贍養婆婆。田家經常去看她,說說話,散散心。我從上海去哈爾濱時,她請飯前去接了孟偉來歡聚。我呢,每次回哈沒有一次她不請飯。更有一次去哈辦事,住招待所我病了,把我接到她家單間住下,調節飲食,按時服藥,使我如在家一樣自在。她老伴老邢也是熱心人,幫田家照顧我。一次田家上街買菜了,我便秘,半天才出了衛生間,他關心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就說:“成功了嗎?”——我憋住笑,點點頭。

她家也是同學們的“接待站”,同學們離校幾十年,分散各地,凡回哈爾濱的,她都接待。如北京回來的小學同學李義起、馬彥華到哈,田家請飯招呼我去聚餐。

河北的張珩是我倆小時最要好的同學,家境好,道外中華棧是她家開的,她是爺爺的最愛,零食不離口,考試前還看《紅樓夢》,但成績優秀,名次總在前列,活得悠閑瀟灑。……當田家領張珩來看我時,我發覺此時的她沒了瀟灑,還顯得有些憔悴。事後,田家告我,留她在家住了好幾日,遊覽、暢談——才知她生活不如意,苦惱多多,田家就多方麵勸慰,使張珩走時心情好了許多。

田家理解人寬厚待人,那是我在她家親耳聽親眼見的。一個長途電話,真真的“長”途,對方講了快一個小時了吧,才容她說了一句話:“秀珍在這,你要不要說說話?”轉身告我是小學同學趙克打的。我接過話筒,簡要地說了幾句,趕快說“再見”——生怕她再說一小時。田家卻跟我這樣說:“她丈夫沒了,一個人過,太寂寞了,就是要找人說說話。”……

——這是從小事看田家;而今,我稱之為的“手機采訪”,則從大事看這位老同學了。

雖是老同學,一些情節還得弄清。此時她正在三亞度假——黑龍江省市離退休幹部不少在三亞過冬,夏季再回哈爾濱的家避暑。我在上海手機給她發短信:我要寫“人老要還鄉”,怎能不寫老同學的你,特問你幾個事……

她回:“你要寫東西了,看來你身體不錯,很為你高興!”——這就是她,對人多麼貼心。

下麵是“答我問”:

我倆應該是小學、中學都是同學。1951年4月學校號召學生參戰,我當時報名參軍,4月29日便離校參軍了。當時我十四歲,實際我十三周歲。我是獨生女,但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對我的行動,雖眼含淚,但都表示支持,他們很堅強。我不久隨部隊入朝參戰,成為一名戰地文藝兵。1957年轉業,惡補一年功課,1958年考大學,入東北師大中文係。畢業後當了兩年教師。後來到黑龍江省政府辦公廳工作,1998年12月退休。

這就是她的小傳了,其實應是“大”傳,十三歲的獨生女報名入朝參戰,還不(偉)大?我倆是同年同級離校,她離校是為參軍,我離校是為養家糊口—— 哪裏隻比我大“三級”……

我時時想著的是少年時的我倆。

我要說的另一個老同學是關文秀,說她到報社找當年小學班長的我發生的故事。

我因家貧,中學初二肄業就到編輯部工作了,所以和同學聯絡很少。編輯工作下去組稿,上來編稿,業餘還想寫點東西。進入九十年代初期,那時候去國外的還很少,有幸哈爾濱《新晚報》約我寫寫去美國加州女兒家探親的見聞,一周一篇,星期天見報。大多寫外孫女和我初到美國的故事和趣話,還配她和我的彩色照片。什麼《初到異邦》《熊貓——中國》《鴛鴦過馬路》《“情人節(解)》《曆史的走進與走出》《手的藝術》《神秘點》《“4H”和愛因斯坦》《姥姥商店及其他》……三個多月發了十九篇,得到讀者喜歡。一次,正好小外孫女從美國來看我們,我帶她到常去的廣信雞店買燒雞,一個女營業員認出,問:“你就是寫的她和你吧?”

就在這期間,一天,《新晚報》編輯來電話,說一個女讀者到編輯部來,說是你同學,要你的電話號碼,問我要不要告訴她。我問叫什麼名字,他說叫關文秀。我忙道:“告訴她,快告訴她,是我同學。”

在小學五年級和中學一、二年我都是她的班長。記得我在省文聯工作時,一個臨時工小夥子對我說他媽是我中學一年十班的同學,說了他媽的模樣,我問是不是個子挺小?“我媽長高了!”——他認真地說;把我說笑了。關文秀就是前排小個的幾個之一。當年她長得小模小樣、性格安靜,班上有什麼事,從不落人後,所以我挺喜歡她,時不時地照顧她一點兒。一提這個名字馬上記起來。

見了麵,好似她“個子沒有長高”我對她說了那個小夥子的話,她也笑了。我說:“小關,真難為你,通過這個方法找到了我。” 她說是看了《鴛鴦過馬路》後,決定到報社來找我的。

我離校後,和她從無聯係,別後三十幾年,現在見了麵自然先談別後各自情況。她高中畢業,考入哈醫大,現在是哈工大醫院內科醫生。她的丈夫也是我小學同學,小時家境貧寒,又加是後母,吃不飽,記得那時是小關每天省下幹糧帶到學校給他補充午飯。現在,他已是哈工大資深教授、博士導師了。……當我能平靜地說我前半生遭遇時,她卻不能平靜聽了——流淚了,使我心動、心熱!

自此後,小同學便照顧起我這大同學來了。

她不是內科大夫嗎,就成了我家的“保健醫”。不用說我頭痛腦熱她讓吃什麼藥,連我丈夫外出,她都提前趕來給量血壓,囑咐路上注意些什麼……後來我搬到上海定居,她電話裏還忘不了“問診”“開方”;每次我回哈,她必定請我吃飯,吃一頓還不行。有次,天冷,我沒帶毛衣,她把給她丈夫新買的毛衣硬逼我穿上。當然,更忘不了當麵問診、開方…… 盡管她早從醫院退休,我家這“保健醫”沒有退休;同學的情誼,沒有退休!——她看我,永遠是她小學的班長!

結語——

年老要回故鄉,與這些老作者、老友、老同事、老同學們見麵,使我的人生從頭來過:老魯——大魯——小魯;看到了他們“生命中保持著某些不變與舊有的老東西”,使我在“從頭來”中吸收了“老東西”,在“從頭來 ”中提升了自己!

和這些“老”們, 歡樂分享,痛苦分擔,彼此成為生命的一部分,那是“同樣的感受給了我們同樣的渴望,同樣的歡樂給了我們同一首歌”。

隻是我們這“同一首歌”,沒調、沒曲、沒拍節,那是我們心裏的歌——“照見我們初心”的歌!

作者簡介:魯秀珍,1935年生於哈爾濱市。1951年時年十六初中二年時因家貧輟學,經周一仆老師推薦到哈爾濱市文聯管圖書,一年後提為編輯。1957年省市文聯合並,到省文聯,在《北方文學》當小說編輯、小說組長、主管小說的副主編,編審。1991年退休,“從一而終”,連續當編輯四十年。

輔導農民作者高風閣寫的《墊道》被茅盾譽為“一鳴驚人的小小說”;輔導家庭婦女陳桂珍寫的《鍾聲》被譯成多國文字;輔導公社小煤窯礦工孫少山寫成的《八百米深處》得全國短篇小說大獎等等。在首次設立的“全國優秀編輯獎”中,是當年二十五位獲獎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