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人們發現,團子的母親在地裏幹著活,突然就會跑到地邊趴在那裏嘔吐起來。村裏的女人們說,團子娘是有喜了。
又過了一陣,下了一場雪,除了我們,再也沒有人能想起團子來了。
團子徹底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是冬天的一個午後,一個村裏人去鎮上辦事,在回來的路上,他突然聽到了一聲鳥叫。大冬天的,哪兒來的鳥呢?他抬頭向一棵樹上望去,那光禿禿的樹上沒有鳥,卻掛著一隻書包。
那隻書包掛得很高,幾乎是掛在樹梢上的。要不是冬天,要不是冬天樹上的葉子落光了,誰也發現不了。
是誰把書包掛在那裏呢?那人覺得好奇,就爬上樹,他用一根樹枝挑下書包。
這是一隻在任何文具店裏都能買到的普通書包。雙肩背的。書包原先的顏色是黑色的,但被日曬雨淋後變得有些發白了。那人打開書包,發現裏麵的書已粘成了一體,但書上麵的字跡還能隱隱看得清。那上麵分明寫著團子的名字。還有兩張考試的試卷,一張是語文試卷,老師用筆打的是三十分,一張是數學試卷,是二十一分。那分數原來一定是用紅筆寫的,但現在老師的字跡和團子答卷的字跡都已變成了灰白色。這樣看起來就有些可笑,好像是自己答卷又自己改分一樣。
團子失蹤的前一星期,學校進行了一次單元考試,這份卷子就是團子那次考試的試卷。團子是個聰明的孩子,可他的聰明全用在了別的地方。比如,他會把生石灰裝進墨水瓶裏,再給裏麵倒上水擰緊瓶蓋,他把瓶子放進河裏的水潭裏,過一會兒,那瓶子竟然爆炸了,他常常用這種方式炸魚。可是,一到考試,他的成績總是拖班級的後腿,為此,他沒少挨老師的批評,更沒少挨他爹的打。團子失蹤後,有同學回憶說,那天下午發放試卷時,老師幾乎是把試卷擲到團子的臉上的。老師還讓團子站起來念他考試的分數。團子念了,全班的同學哄的一聲笑了起來。團子兩門課的考試成績加起來,還沒有其他同學的一門成績高。
團子都失蹤半年了,他的書包怎麼會跑到那棵樹的樹梢上去呢?
那人拎著書包跑回了村子,他把團子的書包給團子的父母送去。團子的母親挺著大大的肚子正在為生孩子做著準備,那些被她打包鎖進櫃子裏的團子穿過的舊衣服,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她把那些衣服用剪子剪開,給肚子裏的孩子做成了尿布。當那人把團子的書包放到她的麵前時,她先是一愣,接著,那淚就嘩嘩地淌了下來,卻沒有哭出聲。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她是真的把團子忘記了。
團子的父親把團子的書包隨手扔進了屋子的一個角落裏,團子的母親正懷著孩子,他不想她太傷心。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團子未來的弟弟身上。那才是他們現在所有的希望。
第二年春夏之交,團子的母親產下了一個男孩,樣子頗有些像團子。團子的爹高興得幾天都沒合攏嘴。
我們去看團子剛出生的弟弟,就又想起團子來。時間真快,扳著指頭一算,團子離開我們都一年了。這個夏天一過,我們就要離開生我們養我們的村子,離開我們上完小學的小鎮子,去外麵更大的一個鎮子上中學了。我們對我們的未來充滿著期待。
團子的弟弟快滿月時,他的父親找到村裏的老獵人,他對老獵人說,他想請老獵人上山去給他打一點兒野味回來,他要等兒子滿月了請村子裏的人好好地慶賀一下。他失去了一個兒子,又得了一個兒子,這也算得上是大喜。
老獵人答應了團子爹的請求,扛著火槍上了山。
老獵人的槍法很好,又熟知各種動物的生活習性,隻要他上山,從來就沒空過手。可這一次,老獵人在山上轉了兩天都沒有打到獵物。他甚至連一隻兔子都沒打著。
第三天黃昏,老獵人還是空手而歸。不過這一次,他的神情卻有些異常。他見到團子的爹,腳手都在發抖,說話也是磕磕絆絆的。
團子的爹看著老獵人煞白的臉問他怎麼了。
老獵人說,真的不敢相信呀!
團子爹說,到底怎麼了?
老獵人說,團子還活著。
那時,團子爹正要把一碗開水遞給老獵人,聽了這話,那碗砰的一聲就掉到了地上,碎成了幾塊。水洇了一地。
團子爹說,你再說一遍?
老獵人說,團子還活著。
團子爹說,你是說胡話哩,團子失蹤都一年了。
老獵人說,他在山上打獵時,看見了團子。
怎麼可能呢?團子爹說,團子失蹤時,我們幾乎把這山裏的溝溝岔岔都翻了幾遍,他怎麼還活著?
團子的爹不信,在場的所有人也都不信。他們說老獵人是人老了,眼花了。團子都失蹤一年了,怎麼會在山上呢。況且,這山的溝溝岔岔團子從小就跑了個遍,他要是在山上怎麼不回家呢?
老獵人說,是真的,他是真的看見了團子。
老獵人說,今天他上山打獵時,發現了一隻狐狸,他就去追,那隻狐狸很狡猾,他追呀追,追到一個山凹時,那狐狸突然就不見了。這時,他就看見了一群猴子,那群猴子在樹上跳來跳去的玩得很開心。老獵人從來是不惹猴子的,他轉過身準備走時,就發現了猴群中的團子。團子竟然像猴子一樣,也在樹上跳來跳去的,快活得很呢。
團子還活著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裏傳開,到後來,人們竟然說團子變成了一隻猴子,身上長滿了長長的毛,還長出了長長的尾巴。就像《西遊記》裏的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