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心栽花爭韶華(2 / 3)

長孫舜華含淚點點頭,從小到大,李世民就是這麼一直保護著她,她想到的沒想到的他全想到了,而且霸道地做著自認為最好的安排,還不許她有半點兒異議半點兒對抗。從最初的反感,到後來的依賴,再到習以為常,這麼多年,她已然習慣。

“隻是,二郎,有些話我還是不得不說……”長孫舜華柔聲細語但萬分堅決道,“二郎要與大哥爭輝,我不攔你,隻是,要做成此事總是免不了謀略策劃,我隻是希望二郎能用君子之謀,摒棄小人之謀。”

“君子之謀?小人之謀?有區別嗎?”李世民問,他知道他的小觀音總是能憑空製造出一些沒有的詞來。

長孫舜華眯著笑眼,慢慢說道,時而嘴角上揚,時而秋波流轉:“當然有區別。想當年我父親深入突厥,多次實行離間計,終於使得突厥內鬥不止,數十年無暇來侵,中原得保安寧。故意挑撥,坐收漁利,此等陰暗之計自然上不了台麵,可這樣卻保護了江山社稷,保護了黎民蒼生,那是何等的不世奇功,此當為君子之謀。君子用計,是為天下、為黎民、為情義,而小人用計,則是以損萬人之代價而為一己之私利。君子用計,是坦坦蕩蕩,故稱之為陽謀,而小人用計,則是以害人為要,且多波譎雲詭,故稱之為陰謀。二郎英明神武,是最傑出的人物,當然隻有君子之謀才配得上,豈能與小人之輩同流合汙呢!”

李世民突然覺得,長孫舜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明明討論的是算計,可卻總是像一個純淨無瑕的天仙一般,慈育萬物,遍灑甘霖。都說善用計者無正氣,可她卻偏偏把這兩者完美地融合在骨子裏,難怪總有人說他的王妃明明是把別人算計地透透徹徹,可總感覺不到一絲陰暗和血腥的味道,反而處處如陽光般溫暖。李世民暗笑道,這個女人真是不尋常,正而不邪卻又不拘泥規矩,靈活百變而又時刻遵著底線,正是這份不尋常,才讓他一直迷戀至今、欲罷不能。他輕輕道了一聲“好”,便順手把眼前的女子摟抱在懷裏,盡是情思繾綣。

第二天,房玄齡拿著擬好的一張花名冊來見李世民,說這些都是當今人傑,李世民平常若有時間不妨多留意些。李世民打開花名冊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李大亮的名字,遂驚道:“李大亮?這人我有印象,我記得他做土門縣令時,為了應對饑荒,便把自己唯一的財產——乘坐的一匹馬給賣了,換來一些種子送給百姓,和大家一起墾田,是一個能和百姓共患難的官員,十分難得,我那次奉旨巡視的時候還特地獎賞了他。”

“對,正是此人。大王,此人胸懷百姓,清廉有為,上馬能戰下馬能治,既然大王與他又有淵源,日後有機會的話不妨親近親近,於己也能頗有進益。”房玄齡解釋道。

可李世民卻不以為然:“這我知道,隻是我一向並不擅長巴結拉攏,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兩言不合就暴跳如雷,我這麼去故意結交,隻怕會適得其反。”

房玄齡笑笑,耐心解釋道:“大王無須過慮,這李大亮也並非那般阿諛奉承之人,骨子裏自有些傲氣,倘若大王真的故意去巴結拉攏,那他一定會打心底裏瞧不起大王,反會更加疏遠。與此人結交,大王無須刻意,但要真誠即可,有機會就順勢借用,沒機會也不用強來。臣相信,也許說不了幾句話,你們就會誌趣相投、相見恨晚呢,哪裏用得著什麼別的技巧?”

“這倒是。以誠相交,伯牙子期,以利相交,陳餘張耳。”李世民鬆了一口氣,肯定道。他又繼續看著這花名冊上的名字,有些是他認識的,像諫議大夫蘇世長,中書令蕭瑀,還有姚思廉、於誌寧等人,有些是他不認識的,薛元敬、顏相時、張亮等,還有些是他聽說但沒見過的,如陸德明、孔穎達等。房玄齡自然一一進行解釋。

這些人都是博學多才、品性剛直之人,其中,諫議大夫蘇世長不懼龍威,敢於犯言直諫;中書令蕭瑀勤於政事,清正廉潔;至於姚思廉、於誌寧等人,都曾在李世民麾下效過力,隻是結交甚少。房玄齡還特地提到,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敬德等本就府中之人自不必說,但如劉弘基、李世勣等,雖一同征戰,但到底擔任朝廷要職,還是多些走動才好。

而那些李世民不熟知的,顏相時,中書舍人顏師古之弟;薛元敬,伯褒族兄之子,亦為河東才子,與伯褒齊名,河東三鳳之一。這幾人都是博學儒士,值得一交。不過,唯一遺憾的是張亮、李守素等賢才現在都在洛陽王世充那任職,眼下難得一見了。

李世民邊聽邊讚歎,同時對房玄齡的苦心表示了感謝之意,隻是他沒想到他如此反倒讓房玄齡惶恐不已,忙叩頭謝恩,並一再言明這是他與杜如晦、長孫無忌一起商議得出的,他一人不敢冒領李世民之謝恩。房玄齡這種功歸他人的高風亮節又讓李世民尤為敬佩,故而更加器重。隻是,在這份花名冊裏,大部分李世民都讚同,唯獨蕭瑀,李世民明言此人刻薄寡恩,又是陛下心腹,交往過密終究有害無益,還是保持距離的好。對此,房玄齡連連稱是,將反駁之言盡數吞了回去。

然而,當李世民又細細翻看花名冊,當他看到“杜淹”的名字時,忽然眼露凶光,盯地房玄齡直打寒顫:“這樣的人,怎麼也列了出來?難道這也是你讓我結交的人?”

見李世民有些發怒,房玄齡七魂早去了三魄,但還是硬撐著支支吾吾道:“他是如晦的叔父,善用計謀,略有漢相陳平之風,臣以為可堪大用……”

“是嗎?”李世民反問道,“難道你真不知道,如晦曾向我提過,這杜淹是如晦的叔父不假,計謀出眾也屬實,但其品行可就不敢恭維了,不僅親手害死如晦的大哥,他的親侄子,還把如晦的弟弟給囚禁了起來,幾於餓死,據說隻是因為一些上不了台麵的家長裏短糾紛,如此度量當為天下英雄所不齒,何況他現在還與王世充那般小人狼狽為奸,如何能稱得上是‘可堪大用’?”

“這……”房玄齡想了想,試探道,“這些臣知道,如晦也常說恨不得食其血肉。隻是,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既然決定要幹大事,就需要這樣的人。當年漢相陳平不也品行不端麼,但其尤善用計,漢高祖用其才而掩其行,終成大業,臣以為大王無需這麼一棍打死吧,畢竟大才難得……”

“你真的這樣想?”李世民對於房玄齡的說辭半信半疑,“玄齡,你知道我最敬佩你的是什麼嗎?是,別人都說你是個沒有半點骨氣的文弱書生,可我知道你胸中自有丘壑。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耍奸弄滑之人,可你不同,與那些謀士們相比,你身上多了一種正氣,正是因為此我才願意與你結交。從那天渭北相識到今天,我始終覺得我們之間一定冥冥中有某種注定的淵源,所以才會這麼投契,我希望你不要破壞這份美好。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人之一生,擇友還是選益友的好!”

房玄齡怔住,但還是委婉道:“大王,現在正是用人之際……”

“房玄齡!”李世民突然變了臉色,“‘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矝、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這可是你親口說過的,怎麼,這才沒幾年就全忘了?你記著,我既然已經決定要與大哥爭奪儲君之位,便不會後退也不會後悔,但是,我要的是一個幹幹淨淨、一個清清朗朗的天下,否則,我寧可坐以待斃!”

房玄齡心裏一動,馬上起身鄭重地向李世民行了個跪拜之禮,敬道:“大王高瞻遠矚,臣思慮不周,自請責罰。隻是臣還有一言不得不說,如杜淹這般的人才,確實是不應也不能重用,但如果我們不拉到麾下,就有可能被東宮所用,到那時候,對我們可是大大的不利啊!所以,我們真的有必要先行一步把他們招攬過來,以絕東宮之望。”

“這,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東周末年,智氏攻城久久不下,有人向他獻了一個奇計,可他硬是不采納,別人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個人實乃小人,若采用了他的計策,得勝之後必然要獎賞他,賞他一人卻寒了天下豪傑之心。他一個卿大夫都尚能如此,難道我竟要落於人後嗎?因為一個杜淹而失了眾人,難道真的值得?!”

房玄齡微微一笑,緩緩道:“這倒無妨,臣隻是說要把此人招攬進來,可沒說要重用。隻要把他牢牢控製在手裏、不為東宮所用就可,至於官職,到時候大王隨便賞一個便罷。”

房玄齡此話一出,李世民的臉色果然逐漸緩了下來,但依然有一絲擔憂:“隻是,攬而不用,萬一他心生叛意怎麼辦?”

“大王放心,隻要大王準允,臣自有辦法讓其心甘情願留下且甘心居於邊緣。臣若連這點兒事都辦不好,也就無顏輔佐大王了!”房玄齡向李世民拋出了一個定心丸。果然,李世民點點頭,同意了房玄齡所請。他站起身,親自俯下身把房玄齡扶起來,誠心道起歉來,不想卻反而讓房玄齡惶恐起來。

雖然他們一起點評天下人才,但實際上相當一大部分要麼深居民間,要麼在敵方陣營,不過既然已有了這方麵心思,日後自然少不了多加留意,能請的請來,能挖的挖來,至於不能請、不便請的,隻能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做打算,而他們,正是意氣風發,完全相信他們自己一定能兼並諸雄、一統天下。

最後,李世民還提到,如果得空希望房玄齡試著去探探宇文士及的口風。李世民道:“宇文士及此人,牆頭草,專以阿諛奉承為能事,我本不欲與之結交,隻是,王妃說宇文昭儀可用,我,不能也不允許王妃再輕易涉險,哪怕一絲一毫都不許,所以,隻能勞煩玄齡你了。再說,倘若真的能在後宮培植一個內應,於我們也是大有裨益。”

房玄齡這回是實打實的大驚,他當然知道龍榻上枕邊風的力量,說是能起死回生完全不為過,隻是頭疼的是不知該如何下手,沒想到王妃早已把這個做到了前麵。房玄齡又讚歎又欣喜,想著自己以前還真是小看了王妃,他讚道:“王妃果然冰雪聰明,實乃大王之福。隻是臣以為,一來後宮密事王妃走動起來總要方便一些,也不容易引人懷疑,二來我們與宇文士及並無交集,此人又陰晴難定,貿然結交,萬一適得其反就不好了。所以臣還是覺得直接從宇文昭儀身上打開缺口較為穩妥,既然王妃與宇文昭儀相熟,那由王妃來做自然是順理成章的。”

“隻是……”李世民萬沒想到房玄齡拐來拐去竟駁了回去,但他話音未落,房玄齡就接上了話:“大王,臣不是推托。如果王妃真能與宇文昭儀牽上線,那之後的事,就全權交由臣與宇文士及聯係就好,無須再勞煩王妃費心。”

李世民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也好,就依你。”

於是,幾天以後,恰逢宇文靜姝生日,李淵特地下旨擺宴慶祝,長孫舜華也以此為契機,專門在前一天入宮拜訪。而房玄齡,自那天與李世民徹談後,他好幾天都激動萬分,私下裏經常拉著杜如晦一起喝茶,雖然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可杜如晦分明瞧得明白,房玄齡內心的喜悅是藏不住的。

“如晦,你知道我有多激動嗎?我知道我來對地方了,我選對了人!秦王府,果然是值得我們大展拳腳的地方!半生漂泊,想不到終於可以風雲際會!康哉良哉,若魚若水!”

是的,杜淹是他故意拋出來的一個餌,他就是想知道他的大王,李世民,願意任用什麼樣的人,是看重才還是看重德。如他所料,李世民給出的答案正是他所想要的,這證明他沒有看走眼,耗了這麼久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教人如何不激動?也就從此刻正式開始,房玄齡打從心裏真正認李世民為主君,肝腦塗地,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