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以前,劉武周、宋金剛所向披靡,直接打到了潼關附近,驚得李淵隻想放棄雀鼠穀那一大片地方萎縮關中,而現在,李世民大勝還朝,不僅挽救了朝廷危局,也讓李淵重新看到了一統天下的希望,因而李淵心裏的那股莫名喜悅無法用言語形容。
那天李世民帶領大軍臨近城門時,李淵親自下轎,趨步來到李世民麵前,醞釀了半天卻隻吐出了三個字:“辛苦了!”
李世民笑笑,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故意賣苦道:“可不,真的好辛苦!父親,我這次做得好吧?你可得多給我幾塊糖吃,像小時候那樣!”
李淵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孩子,真是,都這麼大了,孩子都滿地跑了,自己還這麼孩子氣,一點兒長勁都沒有!”
李世民也跟著笑道:“那當然,父親您不是說過嘛,在您麵前,我們永遠都是孩子。對吧,大哥?”
李建成“哼”了一聲,笑道:“好端端的非拉上我!父親,你看看,這孩子又耍脾氣了,待會兒我可得好好教訓教訓,您可別攔著!”
“哈哈,你們兄弟的事我才不摻和呢!你們要鬧就盡情鬧,別拉上我!”李淵更加高興,此刻真像家人而非君臣。
李世民卻故意挑戰道:“好哇,好久沒跟大哥切磋了,手正癢癢呢,待會兒您就好好教訓教訓我,我一定會讓您兩招,誰讓您是大哥呢!”一席話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李慕蘭在旁看著,心裏極為欣慰。他們又談笑了一陣才一起進城,李建成還拍拍李世民的肩膀,點頭道:“幹得不錯,回去之後好好休息休息!”李世民眼裏一熱,什麼都沒說,隻是“嗬嗬”地一直笑個不停,能得到大哥的誇獎,於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賞賜。
當時全城百姓都聽說了秦王的英勇戰績,都紛紛傾巢而出夾道歡迎,人群裏還不時傳來稱讚聲,這個說“看,這就是秦王耶,真是英武啊”,那個說“秦王真厲害,誰都打不過他,戰神啊”。這些話傳到大家的耳朵裏,都是一笑而過懶得深究,隻有李元吉,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陰下臉,冷眼看著李世民,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李元吉還清楚的記得,他從並州逃回長安時,父親雖未大加懲戒,可從未像今天對李世民那樣來對他,他總是覺得,今天的榮耀應該是屬於他的,而李世民,恰好不識時務又極其殘忍地搶了他的。但當時大家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沒一個人注意到李元吉的這些細微變化。
尉遲敬德與秦叔寶、程知節還有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一起騎著馬,跟在隊伍的後麵,頗為憤憤不平道:“哼,還是神慶好啊,跟著大王走在前麵!做大王的親隨就是不一樣!”
程知節立刻罵道:“沒見過世麵的黑蠻子,就是讓你騎著馬溜一圈就高興成這樣,還,還羨慕地連口水都流下來了!真沒出息,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兄弟!”
尉遲敬德“呸”了一聲道:“你這死胖子,你這笨豬!你懂什麼,我不這麼說待會兒怎麼跟神慶要酒喝啊?誰讓他比我們風光,所以就該給我們酒喝,不然不是好兄弟!”
程知節恍然大悟,向尉遲敬德伸出了大拇指:“對,對,就是這樣,他就得給我們酒喝,誰讓他比我們風光!黑蠻子,你真聰明!”
“哼,現在才知道!”尉遲敬德驕傲地說。還是秦叔寶穩重,及時止住了二人的爭執,不然還不知要吵到什麼時候。房玄齡、杜如晦在後麵看著,滿意地互望一眼、會心一笑。倒是尋相,雖他與尉遲敬德一起歸順李世民,盡管也和大家一起說笑,但貌似總有一些疏離。他曾向尉遲敬德提及,他們終究是敗軍之將,與其留在這裏看人眼色倒不如浪跡江湖落得個逍遙自在,但尉遲敬德經過幾天相處,打從心裏已開始喜歡這裏,所以就一口回絕了尋相,尋相便也隻好從此不再言此。尉遲敬德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個敗軍之將,如今竟能位列凱旋大軍,接受眾人的羨慕和稱讚,他自己問自己:想來這也算是開天辟地了吧?
回朝之後,李淵特擺了一次尤為盛大的慶功宴歡迎眾人,期間李淵自然對李世民無數讚譽,並順勢賞賜了他很多金銀財帛。李世民又向李淵言明這一戰秦叔寶、程知節、劉弘基等人都出力甚多、功勞尤大,李淵便象征性地稱讚了一下他們,各略盡賞賜。
宴席間,李元吉專門向李世民賀喜並邀請李世民明日一起郊外賽馬,他道:“二哥,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你那麼能幹,那麼能打,能不能明天教教我?”李世民滿口答應,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是你二哥,教你是理所應當。放心,隻要你好好學,以後你也能跟二哥一樣。”李元吉趕緊道謝,十分高興地二哥長二哥短地叫個不停。回府後,李世民便把李淵賞賜與他的一並分發給了秦叔寶、程知節、劉弘基以及房玄齡、杜如晦等人。
第二天,李世民如約來到了郊外,他和李元吉一起賽馬、比箭、切磋武藝。李元吉雖用盡全力仍是都敗給了李世民。李世民安慰李元吉,並開始一一教他,從姿勢到招數,再到臂力如何使、眼如何看,再到如何排兵布陣、如何迎擊、如何退守,細之又細全而又全,盡數傾囊相授。李元吉聽得如癡如醉,一邊謝個不停一邊拍手稱好,最後他扭著性子,非要跟李世民換馬再賽一次,說:“二哥,你剛才說的我都記住了,我要再跟你賽一次,可是你的馬比我的好太多,你騎的又那麼好,不公平!所以我要跟你換馬再賽一次!我一定能贏你!”
“好,就聽你的!”李世民笑了一聲就把自己的馬牽給了他,還打趣說自己絕不會讓著他。李元吉滿心歡喜,偏說誰讓誰是孬種。
於是,此時草場,剛才還是靜悄悄,片刻便響起了洪亮的揚鞭聲,以及兩兄弟追逐嬉鬧的聲音。開始還是和諧的很,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李元吉突然吹起了一聲口哨,然後他的馬,現在李世民正騎著的,突然仰天長鳴,左右搖晃。李世民自恃騎術高超不以為意,他緊拉韁繩,想憑一己之力把這馬製服。可誰知這馬就像是發了瘋一樣,來回跳躍,愣是把李世民給重重甩了下來。這還不算,但見這馬竟似經過訓練似的,立時要用馬蹄踩上正在地上翻滾還未緩過神來的李世民身上,這一蹄下去李世民非血肉模糊不可。
正當千鈞一發之際,李元吉胯下之馬,跟隨李世民數次出征的戰馬,突然一個仰頭把李元吉甩下來,然後快速地奔向李世民,恰好在那個馬蹄將落未落之時騰躍而起,可憐李元吉的那匹馬,硬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整個給撞到了一旁,四肢朝上。而李世民的那匹馬,飛躍救主後又巧妙地避開了李世民的身體,安然落在一旁,驕傲地搖著尾巴。
這時,李世民已緩了過來,他想起了李元吉剛才的口哨聲,馬上明白這不是意外。他翻身躍上自己的戰馬,奔馳,拉弓,射箭,正中那匹馬的腹心,那匹馬嘶鳴幾聲,翻滾幾下就一命嗚呼。當他回過頭看李元吉時,發現李元吉早已嚇得臉色煞白,坐在一旁,渾身直打哆嗦。李世民跳下馬,一步一步走向李元吉,露出冰冷的目光,渾身透著逼人的殺氣。
李元吉坐在地上,蹭著地麵往後退,六神無主,語無倫次:“二哥,二哥,不是我,你別,你別打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李世民重重“哼”了一聲:“不是你?那剛才的口哨是誰吹的?你當我是聾子嗎?”
“二哥,是……是……”李元吉哭訴道,“二哥,是……是大哥,對,是大哥,是大哥讓我這麼做的!”
李世民一聽李元吉攀咬李建成,更是火冒三丈:“李元吉,你還是不是人!敢做不敢當,還攀咬大哥,我們李家男兒個個頂天立地,沒你這樣的孬種!”
李元吉仍邊哭邊道:“二哥,二哥我沒騙你,真的是大哥讓我這麼做。大哥他……他……你功勞比他大,每次都打勝仗,父親總是誇你,你,你比他能幹,他,他怕你搶了他太子的位子。真的,真的是這樣,二哥我沒騙你,你別打我!你知道,小時候我就跟大哥親近,他有什麼都跟我說的,還有,還有那次劉文靜的時候,大哥不是從來沒為你說過一句話麼?難道你忘了?他,他是故意裝聾作啞的,他就是怕你的風頭壓過了他,巴不得你被貶斥呢!”
李元吉一提起劉文靜,李世民的腦海裏又冒出了很久以前、本以為已經忘記的往事來。那次劉文靜被冤下獄前後,他屢被李淵叱罵,並被罰府中禁足,而當時李建成確實未曾替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都不曾私下來探望他,或者安慰他,哪怕是叫人捎句話,這些都沒有。況且,小時候,由於性格的原因,他與李元吉總是難免爭執,而李建成也總是護著李元吉的時候多一些,李建成總說“娘不喜歡元吉,所以我們做兄弟的就應該多疼他一些,畢竟他從小那麼苦”,李世民也知道李建成說的是事實,故而每當李元吉向他挑釁時,他總是能避則避,除非實在是脾氣上來了才發泄一二。
這些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李元吉現把這些拋出來,李世民霎時悲從中來,目光迷離,手裏的弓箭也不聽使喚地跌落到地上,全身上下再無半點兒憤怒和殺氣。
李元吉見狀趕緊弓著身爬著一溜煙離開了這裏,卻徑直跑到東宮,一見到李建成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拉著李建成的衣角驚慌地哭訴道:“大哥,大哥,救命啊!求求你,你救救我啊!二哥要殺了我,你救救我啊!求求你了大哥!”
李建成不明所以,趕緊把李元吉扶起來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元吉便把在郊外如何與李世民賽馬,如何陷害李世民墜馬,以及李世民如何逃生,如何罵他等一五一十地全吐了出來。李建成十分震驚地聽著李元吉說著這一切,待得知李世民無恙後大大鬆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給了李元吉一個耳光,罵道:“李元吉,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是你二哥!是你同父同母,和你骨肉相連血脈相通的二哥!是,他脾氣是不好,可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不是護著你、疼著你?你難道都忘了嗎?居然……居然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李元吉無法,隻得哭著認錯道:“大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是一時糊塗。可是,可是二哥現在他,他要殺了我,大哥,你救救我,這個家隻有你對我最好,要是連你也不管我的話,我,我真的,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大哥!”
“你!”李建成看著李元吉,既惱怒又心疼,接著罵道,“你還知道錯了?要不是今天僥幸,萬一,萬一你二哥有什麼閃失,你拿什麼來賠,啊?你到底在想什麼?怎麼這麼糊塗!他身上流著的是和你一樣的血,可你,你竟然想要他的命!你到底是在做什麼!我們兄弟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說好有福一起享,可你,哎,他是你二哥啊,你知不知道!”
誰知,李建成這麼一罵,不但沒讓李元吉感到羞愧,反倒把他給激怒了。李元吉站起來,大聲委屈地叱罵道:“是,他是我二哥,什麼都比我強,你們都喜歡他,都護著他!從小到大,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緊著他,父親這樣,母親這樣,你們都這樣,他什麼都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而我,隻能接受你們的施舍,他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母親從來不罵他,永遠都那麼疼他,而我,無論做什麼都討人厭……”
“元吉……”李建成痛心地喊道。
“要不是大哥你,總是偷偷地給我好的,我,我哪裏還能像是一個公侯家的公子?分明就跟街上的乞丐差不多!是,是,我就是恨他,恨透他了!憑什麼他什麼都是好的,憑什麼父親母親,你們大家都爭著搶著去疼他,有什麼好的都給他,全都給他,就連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