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啪”的一聲,李建成又給了李元吉一個耳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大哥,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李元吉唯有低頭認錯,李建成重重歎了口氣,看著李元吉,不知是該厭惡還是憐惜,可一想到自己身為大哥,若連他都把李元吉拋得遠遠的,那李元吉這輩子豈不是真的要廢了?李建成一時五味雜陳,他緩步走到李元吉麵前,剛想安慰幾句,卻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馬三寶的聲音:“秦王恕罪,太子現在不方便見您,您有什麼急事?我去替您通傳一下,您別闖啊,這不合規矩!”初時,李淵晉陽起兵,李慕蘭長安策應,馬三寶出力甚多,後來他們占領長安後,李建成見馬三寶機智多謀便向李慕蘭要了來,而馬三寶也暗自有一番雄心,故從此便一心跟著李建成做事。
“什麼規矩不規矩,我找大哥有事,你們讓開!”這是李世民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明顯是大家都阻攔不住。
“大哥,大哥……”李元吉害怕地拉著李建成請求庇護。李建成無奈,總不能讓看著兩個弟弟動手吧,便給李元吉向後使了個眼色,李元吉會意,急忙躲到旁邊的屏風裏麵,並緊緊縮到牆角。
“大哥……”李建成還未來得及迎到門口,李世民就闖了進來。李建成隻好道:“世民?今天怎麼這麼急?出什麼事?咦?這怎麼了?怎麼臉上還有傷?有沒有找大夫看過?要不要緊?”李建成一擺手,馬三寶拜退而出。
李世民默然道:“大哥放心,沒事,隻是小傷而已,不要緊。”
“哦,那就好。那你今天是……”
“大哥難道不知道嗎?”
麵對李世民的詢問,李建成說知道也不對,說不知道也不對,既不能說實話,也不想說謊,一時語塞,隻好故做驚態,不問不答。
李世民道:“希望大哥真的不知道吧。”然後他便把今天與李元吉賽馬一事簡要地說了,且省去了李元吉攀咬李建成這一情節。
剛才聽李元吉敘述時,李建成就一直心裏發慌,生怕李世民真有什麼不測,原想必得抽時間去探望探望,但當李世民如此完好地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心裏的一塊石頭才真的落了地。他圍著李世民轉了幾圈,前前後後仔細檢查了一番,除了手上、臉上有幾處輕微的擦傷外再無其他傷痕,這才放心道:“還好,還好,真是蒼天保佑。從馬上摔下來這可不是玩兒的,就算沒事也得找大夫好好瞧瞧,不然大哥怎麼能放心……”
“大哥您放心好了,真的沒事。我南征北戰的,早已是鋼鐵之身了,不過摔一下,不打緊。”李建成還沒想好怎麼來回答,李世民又抬頭鄭重地問道:“元吉說是受大哥委派的,是嗎?大哥,想要我的命?”
“啊?”李建成沒想到還有這一層,他心裏直把李元吉罵了千萬遍,可深知無論他說什麼都不妥,遂轉移話題道:“世民,你知道,元吉從小就受了很多苦,現在這件事也過去了,幸好都沒什麼大的損傷,你,就大人大量,別怨元吉了,也別,別告訴父親了……”
李世民強忍怒火道:“那大哥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
“那,那你想怎麼辦?”李建成問。
“我殺了他!”其實李世民也隻是在說氣話,畢竟剛死裏逃生,可李建成聽來,卻不敢不當真。李建成心裏一震,不禁後退了幾步,他閉上眼,強忍淚水,點頭道:“是,是大哥讓元吉去的。罪歸禍首是大哥,如果你真要索債的話,就往大哥身上討好了!冤有頭債有主,元吉,他不過是我的一個棋子,放過他吧!”
“大哥!”李世民最怕的就是這個,他今天急匆匆來就是想親自問個明白,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一直疼他愛他的大哥會真的想要他的命。可如今,李建成親口承認,李世民仍難以置信:“是真的嗎,大哥?你是故意頂罪的是不是?你一向那麼疼我的?”
李建成緊緊抓住李世民的兩個胳膊,似乎害怕這個好弟弟會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有些懊悔剛才說的話,但既已出口便覆水難收,隻有一味地賠罪:“世民,對不起,是大哥對不起你,大哥知道錯了,以後,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了……你,會原諒大哥,不會怪大哥的是不是?”
李世民用力甩開李建成的手,痛訴道:“大哥,真的是你嗎?我真的沒想到真的會是你!大哥,你還記得嗎,從小到大我最敬愛的人就是你啊,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闖了禍父親麵前我替你背著,隻是因為我知道,你是我大哥,是我們姊妹幾個的頂梁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垮了!我這麼賣力地去打仗,不顧生死地去衝鋒陷陣,為了誰?不就是為了大哥將來能有一個舒舒服服的天下!可結果呢,你就是這麼來歡迎我的嗎?難道你以為打仗就是很輕鬆很容易的嗎?那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是真真正正的在血肉裏行走,是隨時隨刻都可能倒下再也起不來!我豁出命來為我們李家東征西討,讓父親,讓你,在這京城安安生生的,舒舒服服的,難道你就這麼來歡迎我嗎?”
“世民,我知道,我知道戰場什麼樣。你,你辛苦了,大哥都知道,來,讓大哥看看,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李建成心裏一動,拉著李世民又前後檢查起來,可李世民又一次問李建成:“大哥,真的是你的意思嗎?元吉說的真的是真的嗎?”
李建成此時已騎虎難下,若他告知是李元吉個人所為,那依照李世民的脾氣必不能饒了李元吉,而李建成,作為大哥,他既不想讓李世民受傷,又不能不護著李元吉,隻有一罪認到底:“是,但那是大哥糊塗了,不是出於本意。世民,你相信大哥,大哥向你道歉,大哥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相信大哥,好嗎?”
李世民吃驚地望著李建成,猛地把他甩開,後退幾步,從容鄭重地行了個禮,道:“今天世民魯莽,冒犯了太子殿下,請太子恕罪!”說完就起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東宮,任憑李建成在後麵“世民、世民”地喊叫也未曾再回頭看一眼。
但當李世民剛走出東宮門外時,馬三寶就迎了上來,為李建成遊說道:“秦王恕罪,其實太子也是有苦衷的,還請您千萬別誤會了太子啊!”
“苦衷?哼!”李世民不願再理會他,翻身上馬,可馬三寶卻硬是拉著馬的韁繩,道:“啟稟秦王,其實太子他一直都未曾忘記你們之間的兄弟情分,這些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就像那天尹德妃和張婕妤為難了秦王妃後,太子還專門登門探望,好好慰問了一番呢……”
李世民一聽,又驚又怒:“什麼?秦王妃?為難?怎麼回事?王妃受了什麼委屈?”
馬三寶自知失言,吞吞吐吐道:“那……那倒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說就是讓多跪了一會兒……”
“什麼?多跪了一會兒?她那麼弱的身子骨,怎麼受得了!陛下呢,就沒說什麼嗎?”李世民明顯已情難自已。
馬三寶仍吞吞吐吐道:“這,這個三寶實在不知,不過好像也沒聽說陛下對尹德妃和張婕妤怎麼樣。秦王您是知道的,這尹德妃和張婕妤是陛下最寵愛的人,想來也不舍得怎麼樣吧?再說她們也沒真做什麼,聽說就是言語上有些衝突,貌似尹德妃和張婕妤倆人也沒占到什麼便宜……”
李世民不願再聽下去,甩開馬三寶的手,“哼”了一聲徑直騎馬離去。
而此時李建成正坐在書案旁,手撫額頭,閉著眼,憂思鬱結,情願一切都沒發生。李元吉從屏風後走出來,跪在李建成麵前,泣道:“大哥,對不起,我就知道你還是疼我的。大哥,真的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剛才李建成替他一口攬下這件事,他是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想到李建成竟真的會為了他親自全權擔下這件事,一時間感激莫名。
李建成沒有看他,無奈說道:“好了,什麼都別說了,知錯能改就好,以後別這樣了。”
“嗯。是。”李元吉嘴裏雖然應了,可心裏仍然不服氣,左思右想,終於鼓起勇氣道:“大哥,對不起……可是大哥你知道嗎,我,我這麼做並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是大哥你啊!”
“你……哎,你怎麼還這麼冥頑不靈!”李建成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才認錯的李元吉,才一瞬間的工夫又恢複了原樣。
“大哥您想想,難道您真的相信他,二哥,一個軍功這麼大的皇子,真的甘心永遠居於人後嗎?”
“元吉……”
“大哥!”李元吉越說越急,“大哥你想想,他早就知道劉文靜有攛掇他爭儲的意思,可他一直把劉文靜視為左右手,而且劉文靜案發後,他還一個勁兒地為劉文靜開脫,他說他沒聽劉文靜的你就真的相信嗎?要是他真的無意於此,那就早該把劉文靜交出來碎尺萬斷!可是他沒有啊,不但沒有還跟劉文靜走得那麼近!大哥你就真的相信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嗎?難道大哥你自己就沒有懷疑過嗎?”
那次劉文靜案發後,李建成確實懷疑過,他不明白,既然李世民沒有爭儲之心,又知道劉文靜心懷不軌之心,可為什麼還將其視為腹心。據李世民的解釋是,劉文靜乃開國功臣,故而於情於理都不應棄之。可這真的說得通嗎,無論如何按照綱常來說,他們是皇族,是君,劉文靜是外臣,是臣,君臣君臣,便是主仆,有什麼舍不得動不得的?對於外臣,難道也值得投入生死情義嗎?當時李建成私下裏就有頗多疑心,隻因彼時兄弟和睦不願橫生波瀾,且事情也很快過去,因此隻埋在了心底。而現在李元吉又把這一層重新提出來,李建成心中的疑點再次噴薄而出,化成千萬條蠱蟲吞噬著他的血、他的肉、他的身、他的心、他的每一寸地方……
李元吉見李建成一言不發,知其已心有所動,接著道:“大哥,你知道二哥他從來都是沒規矩的,就像剛才,他這麼硬闖進來,這兒可是東宮啊,太子的府邸,未來天子的住所,他竟就這麼明目張膽地闖進來,眼裏哪裏有一絲半毫的尊重?大哥現在還沒登基呢他就這樣,等改日大哥登基了那他還豈不是變本加厲?大哥常教我們言由心生行為言表,他這麼不尊重大哥,說到底還是心裏壓根兒就沒把大哥當回事兒!大哥你別忘了,他在軍中的威信可比大哥你要強的多,難道大哥覺得你真的能壓住他嗎?他手上可有軍權的啊,要挾天子而行易如反掌!”
“你別這麼說,你二哥說過,他出生入死地去打仗,是為了讓我能做個太平天子……”李建成言語裏透著幾分猶豫幾分不信。
李元吉“哼”了一聲道:“這好話誰不會說!大哥你還真的相信了?那你現在去軍中走一圈,看那些將士們是聽你的還是聽他的?人人都圍著他轉,都唯他馬首是瞻,這仗是為誰打的不是顯而易見嗎?為大哥?花言巧語罷了!你看他,輕輕鬆鬆就打贏了,不費半點兒工夫,得到的卻是千萬將士的擁護,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得到了,這麼劃算的買賣誰不想要!”
李建成陷入了沉思,他現在心裏好亂,總有兩個聲音來回打架,哪個都想聽哪個也都不想聽。他的思維已幾近崩潰,再也無力聽李元吉說下去,便隨便找了個借口讓李元吉離開。李元吉心有不甘,但太子終究是儲君,他有意逐客,李元吉哪裏還有理由硬賴著,便隻好嗯嗯呀呀地點頭告退。但在李元吉走之前,李建成還是重重地說了一句:“無論如何以後都不準再私自做出傷害你二哥的事,否則,我決不饒你!”李元吉滿眼不忿卻仍道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馬三寶看著李元吉離去的背影,感慨萬千。他找到太子左庶子、滎陽郡公鄭善果,告訴他自己已悄悄把秦王妃在承乾殿被為難一事告知秦王,依照秦王的脾氣,難免不會跟陛下起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