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3 / 3)

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慶;諸竇聞而惡之。皇後欲專名外家,忌梁貴人姊妹,數譖之於帝,漸致疏嫌。是歲,竇氏作飛書,陷梁竦以惡逆,竦遂死獄中,家屬徙九真,貴人姊妹以憂死。辭語連及梁鬆妻舞陰公主,坐徙新城。

皇子劉肇被立為太子以後,梁家私下互相慶賀。竇家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厭惡。竇皇後想使竇家成為劉肇唯一的舅家,因而忌恨梁貴人姐妹,不斷地在章帝麵前進行詆毀,逐漸使章帝與她們日益疏遠而產生嫌棄之心。本年,竇家用匿名書誣告梁竦,使他陷入謀反大罪。梁竦死在獄中,家屬被流放到九真,梁貴人姊妹則憂愁而死,梁竦的供詞牽連到梁鬆的妻子舞陰公主,舞陰公主因罪被貶逐到新城。

順陽侯馬廖,謹篤自守,而性寬緩,不能教勒子弟,皆驕奢不謹。校書郎楊終與廖書,戒之曰:“君位地尊重,海內所望。黃門郎年幼,血氣方盛,既無長君退讓之風,而要結輕狡無行之客,縱而莫誨,視成任性,覽念前往,可為寒心!”廖不能從。防、光兄弟資產巨億,大起第觀,彌恒街路,食客常數百人。防又多牧馬畜,賦斂羌、胡。帝不喜之,數加譴敕,所以禁遏甚備。由是權勢稍損,賓客亦衰。

順陽侯馬廖為人謹慎小心,但天性厚道寬容,不能管教約束馬家子弟。因此,馬家子弟全都驕傲奢侈,為所欲為。校書郎楊終曾給馬廖寫信,告誡他說:“閣下的地位尊貴顯要,四海之內,眾人矚望。您的弟弟、黃門郎馬防、馬光都還年輕,血氣方剛,他們既沒有文帝竇皇後的哥哥長君的退讓精神,卻反而結交一些輕浮狡猾、品行不端的賓朋。您對他們放縱而不加教誨,眼看他們養成了任性的作風。回顧前事,我要為馬家感到寒心!”馬廖未能接受他的勸告。馬防、馬光兄弟的財產無數,他們大規模地建造宅第,使房屋連綿相接,占滿街巷,食客經常有數百之多。馬防還飼養了大批馬匹牲畜,對羌人胡人征收賦稅。章帝對此感到不悅,屢次下令進行譴責,並處處予以限製。於是馬家的權勢稍有減損,賓朋也逐漸離去。

廖子豫為步兵校尉,投書怨誹。於是有司並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濁亂聖化,悉免就國。臨上路,詔曰:“舅氏一門俱就國封,四時陵廟無助祭先後者,朕甚傷之。其令許侯思田廬,有司勿複請,以慰朕渭陽之情。”光比防稍為謹密,故帝特留之,後複位特進。豫隨廖歸國。考擊物故,後複有詔還廖京師。

馬廖的兒子馬豫任步兵校尉,投書表示怨恨不滿。於是有關部門對馬豫連同馬防、馬光兄弟一並進行彈劾,稱馬防、馬光的豪華奢侈,超過他們的身份,擾亂了聖明的禮教。建議將馬氏兄弟一律免官,命他們前往各自封國。馬廖等人即將上路時,章帝下詔說:“舅父一家全都前往封國,四季祭祀陵廟時便沒有助祭先後的人了,朕甚感悲傷。今命許侯馬光留下,在鄉間田廬閉門思過。有關部門不要再提出異議,以慰朕的甥舅之情。”馬光較馬防謹慎收斂一些,所以章帝特別將他留下,後又恢複他的特進之位。馬豫隨馬廖到封國,被審訊拷打致死。後來,章帝又下詔書,命馬廖返回京城。

諸馬既得罪,竇氏益貴盛。皇後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誌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誌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使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複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馬家獲罪以後,竇家地位愈加顯赫。竇皇後的哥哥竇憲任侍中、虎賁中郎將,弟弟竇篤任黃門侍郎,二人同在宮中服務,受到大量賞賜,喜歡結交賓朋。司空第五倫上書說:“我看到虎賁中郎將竇憲,身為皇後的親屬,統禦皇家禁軍,出入宮廷,正值壯年,誌向美好,恭敬謙讓,樂於為善,這誠然是他喜好結交士子的原因。然而那些奔走出入於皇親國戚門下的人,多有劣跡和罪過,在政治仕途上受到壓製,特別缺少守分安貧的節操。官僚中的誌趣低下之輩,更互相推薦吹捧,大量湧向他的家門,這將是驕傲放縱產生的根源。三輔地區喜好議論的人甚至說:‘因貴戚連累而遭貶黜壓製,應當重新由貴戚來清洗罪過,猶如應當用酒來解醉一樣。’那些邪僻陰險、趨炎附勢之輩,實在不能親近。我希望陛下和皇後嚴令竇憲等人閉門自守,不得隨便結交官僚士子。防備於禍患萌芽以前,思慮於災害無形之時,使竇憲永保榮華富貴。而君臣同歡,沒有絲毫隔閡,是我最大的願望!”

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後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竇憲倚仗皇後的影響和勢力,從親王、公主,到陰家、馬家等外戚,沒有人不怕他。竇憲曾以低價強買沁水公主的莊園,公主害怕他的權勢而不敢計較。後來章帝出行時經過那裏,指著莊園向竇憲詢問,竇憲暗中喝阻左右的人不得照實回答。後來,章帝發現了真相,大為憤怒,把竇憲叫來嚴厲責備道:“深思以前經過你強奪的公主莊園時,你為什麼要采取甚於趙高指鹿為馬的欺騙手段!此事多想令人震驚。從前,在永平年間,先帝經常命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互相監察,所以諸貴戚中沒有人敢觸犯法律。如今尊貴的公主尚且橫遭掠奪,何況小民呢!國家拋棄竇憲,就像丟掉一隻小鳥和腐臭的死鼠!”竇憲大為恐懼,竇皇後也因此脫去皇後的衣飾深切地表示謝罪。過了很久,章帝的憤怒才告平息,命竇憲將莊園還給公主。章帝雖對竇憲沒有依法治罪,但也不再委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奸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複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奸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司馬光曰:臣子的罪惡,莫過於欺騙君主,所以聖明的君主痛恨這種行為。孝章皇帝稱竇憲的行為無異於指鹿為馬,這是對的;然而他最終不能降罪於竇憲,那麼奸臣在哪裏受懲誡呢!君主對待臣子,困難在於不知道誰是邪惡之輩,假如已經知道而又將他赦免,那還不如不知道更好。為什麼這樣講?奸臣為非作歹而君主不知,奸臣心中還有所畏懼;君主已知而又不能予以處罰,奸臣便明白君主不值得畏懼,就會放縱大膽而無所顧忌了!因此,已知良臣而不能任用,已知惡人而不能鏟除,乃是君主的大戒。

下邳周紆為雒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裏豪強以對數。紆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局,京師肅清。竇篤夜至止奸亭,亭長霍延拔劍擬篤,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隸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劍戟士收紆,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之。

下邳人周紆被任命為洛陽令。他下車伊始,首先詢問當地大族的戶主姓名。下屬官吏便曆數裏巷豪強的姓名向他報告。周紆厲聲怒喝:“我問的本是象馬家、竇家那樣的皇親國戚,難道會管這些賣菜的販夫嗎!”於是下屬官吏按照他的意圖,爭著用激烈的手段行事。貴戚們畏縮不安而舉止收斂,京城不法行為絕跡,秩序井然。竇篤曾夜行到止奸亭,遭到亭長霍延的阻攔。霍延拔劍指向竇篤,並肆意謾罵。竇篤將此事上報章帝。章帝下詔,命司隸校尉、河南尹去見尚書,接受申斥責問;派武裝士兵逮捕周紆,押送廷尉詔獄。數日後,將他赦免釋放。

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於,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章帝任命班超為將兵長史,徐幹為軍司馬。又另派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回國。李邑到達於闐時,正值龜茲進攻疏勒,他因恐懼而不敢前進,便上書聲稱西域的功業不可能成功,還大肆詆毀班超,說班超:“擁愛妻,抱愛子,在外國享安樂,沒有思念中原之心。”班超聽到消息後歎息道:“我雖不是曾參,卻碰到曾參所遇的三次讒言,恐怕要受到朝廷的猜疑了!”於是將妻子送走。章帝知道班超的忠心,便嚴厲斥責李邑說:“縱然班超擁愛妻,抱愛子,而思念家鄉的漢軍還有一千餘人,為什麼能都與班超同心呢!”章帝命令李邑到班超那裏聽候指揮,並下詔給班超說:“如果李邑在西域能夠勝任,就留他隨從辦事。”但班超卻隨即派李邑帶領烏孫送往漢朝做人質的王子返回京城。徐幹對班超說:“先前李邑親口詆毀閣下,想要破壞我們在西域的事業,如今為何不以詔書為理由將他留下,另派其他官員送人質呢?”班超說:“這話是多麼的淺陋!正是因為李邑詆毀我,所以如今才派他回去。我自問內心無愧,為什麼要怕別人的議論!為求自己稱心快意而留下李邑,不是忠臣所為。”

帝以侍中會稽鄭弘為大司農。舊交趾七郡貢獻轉運,皆從東冶泛海而至,風波艱阻,沉溺相係。弘奏開零陵、桂陽嶠道,自是夷通,遂為常路。在職二年,所省息以億萬計。遭天下旱,邊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積。弘又奏宜省貢獻,減徭費以利饑民;帝從之。

章帝將侍中會稽人鄭弘任命為大司農。以往,交趾州所屬的七個郡向京城輸送貢品,全都經東冶渡海運來。海上風浪顛簸,航程艱險,不斷發生船沉人亡的事故。於是鄭弘上書,建議開辟零陵、桂陽的山道。自此,從交趾到內地暢通無阻,這條路便成為常用的幹線。鄭弘在任兩年,節省了億萬經費。當時全國大旱,邊疆又有警報,人民糧食不足,但國庫充實,積存的物資很多。鄭弘還上書提出應當免除若幹地區的進貢,減輕徭役開支,以利於饑民。章帝采納了他的建議。

元和元年(甲申、84)

元和元年(甲申,公元84年)

春,閏正月,辛醜,濟陰悼王長薨。

春季,閏正月辛醜(十五日),濟陰悼王劉長去世。

夏,四月,己卯,分東平國,封獻王子尚為任城王。

夏季,四月己卯(二十四日),分出東平國部分封土,將前東平王劉蒼之子劉尚封為任城王。

六月,辛酉,沛獻王輔薨。

六月辛酉(初七),沛獻王劉輔去世。

陳事者多言“郡國貢舉,率非功次,故守職益懈而吏事寢疏,咎在州郡。”有詔下公卿朝臣議。大鴻臚韋彪上議曰:“夫國以簡賢為務,賢以孝行為首,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綽優於趙、魏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鍛煉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然其要歸,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則貢舉皆得其人矣。”彪又上疏曰:“天下樞要,在於尚書,尚書之選,豈可不重!而間者多從郎官超升此位,雖曉習文法,長於應對,然察察小慧,類無大能。宜鑒嗇夫捷急之對,深思絳侯木訥之功也。”帝皆納之。彪,賢之玄孫也。

許多人上書指出:“各郡、各封國舉薦人才,多不依據功勞大小,因此官吏越來越不盡職,辦事效率日趨低落,其責任在於州郡官府。”章帝下詔命令公卿大臣對此進行討論。大鴻臚韋彪上書說:“朝廷以選拔賢才為職責,而賢才則以孝順父母為第一要務。因此,要想得到忠臣,就必須到孝子之門訪求。人的才幹、品行很少能夠兼備,所以孟公綽能輕鬆勝任晉國趙、魏兩家的家臣,卻做不了滕、薛兩國的大夫。忠孝的人,心地較為仁厚;而幹練苛刻的官吏,性情較為涼薄。選拔人才,應當首先考慮才幹品行,不能隻根據資曆,而問題的關鍵,在於對二千石官的選用。如果二千石官賢能,那麼他所舉薦的必定都是人才。”他還上書說:“朝廷的機要在尚書,尚書的任命,豈能不慎重!然而近來尚書多由郎官升任,他們雖然通曉法令條文,擅長應對,但這隻是一點小聰明,多沒有處理大事的才能。虎圈嗇夫曾敏捷地回答文帝的詢問,但張釋之認為不能因此而予以提拔;絳侯周勃質樸而不善於辭令,卻建立了不朽的功勳。聖上應當借鑒史事,三思而行。”章帝將他的意見全部采納。韋彪是韋賢的玄孫。

秋,七月,丁未,詔曰:“律雲:‘掠者唯得榜、笞、立’;又《令丙》,棰長短有數。自往者大獄以來,掠考多酷,鑽鑽之屬,慘苦無極。念其痛毒,怵然動心!宜及秋冬治獄,明為其禁。”

秋季,七月丁未(二十三日),章帝下詔:“漢律規定:‘拷問犯人隻許使用以下手段:杖擊、鞭打、罰站。’此外,《令丙》對刑棍的長短有具體的規定。自從先前大獄興起以來,審案拷問多采用殘酷的方式,諸如鐵鉗鎖c頸、錐刺肌膚之類,真是慘痛無比。想到毒刑的苦楚,令人恐懼而心驚!今後應當等到秋冬兩季再審理案件,並明確規定禁止事項。”

八月,甲子,太尉鄧彪罷,以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八月甲子(十一日),將太尉鄧彪免官,任命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癸酉,詔改元。丁酉,車駕南巡。詔:“所經道上州縣,毋得設儲。命司空自將徒支拄橋梁。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當坐。”

八月癸酉(二十日),下詔改變年號。八月丁酉(疑誤),章帝到南方巡視。下詔說:“沿途所經各州、各縣,不得事先積蓄用品。命司空自帶工人修架橋梁。若有派遣使者接駕,打探行蹤動靜的,要向郡太守問罪。”

九月,辛醜,幸章陵;十月己未,進幸江陵;還,幸宛。召前臨淮太守宛人朱暉,拜尚書仆射。暉在臨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強直自遂,南陽朱季,吏畏其威,民懷其惠。”時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十一月,己醜,車駕還宮。尚書張林上言:“縣官經用不足,宜自煮鹽,及複修武帝均輸之法。”朱暉固執以為不可,曰:“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民窮怨,誠非明主所宜行。”帝因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係獄。三日,詔敕出之,曰:“國家樂聞駁義,黃發無愆;詔書過耳,何故自係!”暉因稱病篤,不肯複署議。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暉曰:“今臨得譴讓,奈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機密,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旨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仗待死命。”遂閉口不複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寢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郎問暉起居,太醫視疾,太官賜食,暉乃起謝;複賜錢十萬,布百匹,衣十領。

九月辛醜(十八日),章帝臨幸章陵。十月,己未(初七),又臨幸江陵。在歸途之中,又臨幸宛城。章帝召見前任臨淮太守、宛人朱暉,將他任命為尚書仆射。朱暉在臨淮任上作了不少好事,人民歌頌道:“剛強自專,南陽朱季,官怕其威,民懷其惠。”當時朱暉因犯法免職,正在家中閑居,因此章帝召他出來任用。十一月己醜(初七),章帝返回京城皇宮。尚書張林上奏說:“國家經費不足,應當由官府自行煮鹽專賣,並恢複武帝時的均輸法。”朱暉堅決反對這一建議,他說:“實行均輸法,會使官員和商販沒有區別。而將賣鹽所得之利歸於官府,鹽民就會因為貧困產生怨恨,這實在不是聖明君王所應作的事情。”於是章帝大怒,嚴厲斥責尚書台官員,朱暉等人全都自投監獄等待問罪。三天以後,章帝下詔將他們釋放,說道:“我樂於聽反對的意見,老先生並沒有罪,隻是詔書的斥責過分罷了,你們為什麼要自投監獄!”朱暉於是自稱病重,不肯再在奏議上署名。尚書令以下官員十分驚慌恐懼,對朱暉說:“如今正麵臨譴責,怎麼可以稱病,此禍不小!”朱暉說:“我年近八十,而蒙受皇恩,能夠參與尚書機密,應當以死相報。如果我心知事不可行,卻順從旨意附合,那就違背了做臣子的大義!如今我耳不聽,眼不見,伏身等待誅殺。”便閉口不再說話。尚書們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一同上書彈劾朱暉。章帝怒氣已平,便將此事擱置。又過了幾天,章帝下詔,命值班的郎官問候朱暉,派禦醫前往診病,太官送去食物。朱暉這才起來謝恩。章帝又賞賜他十萬錢,一百匹布,十套衣服。

魯國孔僖、涿郡崔同遊太學,相與論“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崇信聖道,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後恣己,忘其前善。”鄰房生梁鬱上書,告“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詣吏受訊。僖以書自訟曰:“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為惡,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儻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位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複言者矣。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為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寧可複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書奏,帝立詔勿問,拜僖蘭台令史。

魯國人孔僖、涿郡人崔同在太學讀書,他們在一起談論道:“孝武皇帝剛即位的時候,信仰聖人之道,最初五六年的政績,被人稱作勝過文、景二帝。但到後來放縱自己,拋棄了從前的善政。”鄰屋的另一位太學生梁鬱聽到議論,上書控告他們:“崔、孔僖誹謗先帝,諷刺當朝。”此案交付有關部門審理。崔去見官吏。孔僖上書自我申辯說:“但凡說到誹謗,是指無中生有地進行誣蔑。至於孝武皇帝,他政績上的得失,都顯示在漢史上,清楚如日月一樣,而我們的議論,隻是直述史書記載的事實,並不是誹謗。身為皇帝,無論做好事還是壞事,天下人無不知曉,那都是能夠了解到的,因此不能對議論者進行責備。況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治、禮教沒有過失,而恩德增加,這是天下人俱知的事實。我們偏要諷刺什麼呢!假如我們批評的是事實,那麼本應誠心改正,倘若不當,也應包涵,又為什麼要向我們問罪!陛下不推求研究國家命運,深入考慮本朝國策,而隻是大搞個人忌諱,以求快意。我們被誅殺,死就死罷了,隻怕天下人定將轉過目光,改變看法,以這件事來窺測陛下的心思。從今以後,即使見到不對的事,卻終不肯再出來說話了。春秋時,齊桓公曾親自公布前任國君的罪惡,向管仲請教處理的辦法,從此以後,群臣才盡心地為他效力。而如今陛下卻要為遠在十世的武帝掩蓋事實真相,這豈不是與齊桓公大相徑庭!我擔心有關部門會突然定案,讓我銜恨蒙冤,不能自作申辯,因而使後世評論曆史的人擅將陛下有所比喻,難道可以再要子孫為陛下掩飾嗎?我謹來到皇宮門前,伏身等候嚴厲的處罰。”奏書呈上,章帝立即下詔停止追究,並將孔僖任命為蘭台令史。

十二月,壬子,詔:“前以妖惡禁錮三屬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衛而已。”

十二月壬子(初一),章帝下詔:“以往因犯有妖言惑眾之罪,而父族、母族、妻族遭到禁錮而不準做官的,一律解除禁錮,隻是不準到宮廷值宿警衛。”

廬江毛義、東平鄭均,皆以行義稱於鄉裏。南陽張奉慕義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適至,以義守安陽令,義捧檄而入,喜動顏色;奉心賤之,辭去。後義母死,征辟皆不至,奉乃歎曰:“賢者固不可測。往日之喜,乃為親屈也。”均兄為縣吏,頗受禮遺,均諫不聽,乃脫身為傭,歲餘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複得;為吏坐臧,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為靡潔。均仕為尚書,免歸。帝下詔褒寵義、均,賜穀各千斛,常以八月長吏問起居,加賜羊酒。

廬江人毛義、東平人鄭均,都以仁義的行為,稱道於鄉裏。南陽人張奉仰慕毛義的名聲,前往拜訪。坐定後,恰好官府來了公文,任命毛義代理安陽縣令。毛義手捧公文進入內室,喜形於色。張奉心中看不起這種舉動,便告辭而去。後來,毛義的母親去世了,朝廷又召毛義出來作官,卻被他全部拒絕。於是張奉歎道:“對賢人本不可以妄測。毛義當時的喜悅,乃是為了母親而屈就。”鄭均的哥哥在縣裏做官,接受了不少禮物賄賂。鄭均規勸他,但遭到了拒絕。於是鄭均離家出走,為人幫傭。過了一年多,他把所得錢帛帶回家送給哥哥,說道:“錢物用光,可以再得,而當官犯下贓罪,就要終生罷黜。”哥哥被他的話所感動,此後便成為清官。鄭均官至尚書,後來免官回鄉。章帝下詔嘉獎毛義、鄭均,各賞賜一千斛穀。每年八月,地方官員都要去拜訪他們,問候起居平安,並加賜羊、酒。

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匈奴複願與吏民合市;”詔許之。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驅牛馬萬餘頭來與漢交易,南單於遣輕騎出上郡鈔之,大獲而還。

武威太守孟雲上書說:“北匈奴願意恢複同漢朝官民的貿易。”章帝下詔批準。於是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驅趕牛馬一萬餘匹前來,準備同漢朝交易。南匈奴單於派輕裝騎兵從上郡出發對他們進行襲擊,奪取大批牲畜後返回。

帝複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於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章帝又派副司馬和恭等率領八百援兵到班超那裏去。班超於是征調疏勒、於闐軍隊進攻莎車。莎車向疏勒王忠進行賄賂,忠便背叛了漢朝,跟隨莎車,西行到烏即城據守。於是班超改立疏勒府丞成大為疏勒王,征發所有未叛變的疏勒軍隊去進攻忠。又派人遊說康居王將忠捉住,帶回本國。於是烏即城向班超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