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劃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複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於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於神靈,天子之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複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於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於固請,不能得而歸。
當初,左伊秩訾建議呼韓邪單於歸附漢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後來,有人進讒言,說左伊秩訾自以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勞,卻沒有得到什麼封賞,心裏常常不滿。呼韓邪對他產生懷疑。左伊秩訾擔心被殺,於是率領他的部下一千餘人投降漢朝。朝廷封他關內侯,擁有三百戶人家的封地。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綬帶。等到呼韓邪單於到漢朝朝見,與左伊秩訾會麵,呼韓邪單於向他道歉崐說:“大王為我謀劃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寧的局麵,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豈能忘記?我卻使大王失望,離我而去,不再顧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過失。如今我想向聖上報告,請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說:“單於承受上天的旨意,自從歸附漢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這是單於神異威靈,漢朝天子的保,我怎麼會有這種力量?既然已經歸降漢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願留在漢朝作為單於的一個使臣,不敢聽從您的命令。”呼韓邪單於堅決請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許,於是回國。
單於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呼韓邪單於稱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下一個男孩,名叫欒提伊屠智牙師,被封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皇太子劉驁行加冠禮。
二月,禦史大夫李延壽卒。
二月,禦史大夫李延壽去世。
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專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禦史大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群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禦史大夫。”
當初,中書令石顯,看到馮奉世父子都當公卿,名聲顯著,女兒又是元帝後宮的昭儀,存心要親近這家權貴。於是向元帝推薦:“馮昭儀的哥哥謁者馮逡,品格美好,行為端正,應該侍奉左右。”於是,元帝召見馮逡,打算任命他當侍中。馮逡請求單獨接見談事情。元帝聽他抨擊石顯專擅權力,大怒,讓他仍然回到原來郎官的位置。等到禦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員推薦馮逡的哥哥大鴻臚馮野王繼任。元帝命尚書在二千石官員中遴選,而馮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強被評為第一。元帝詢問石顯的意見,石顯說;“九卿中,沒有比馮野王更恰當的人選。然而馮野王是馮昭儀的親哥,我恐怕後世評論起來,必然認為陛下越過許多賢能,對後宮親屬徇私而任命為三公。”元帝說:“好,我沒有看到這一點!”於是,告訴眾位大臣說:“我如果用馮野王當三公,後世一定抨擊我對後宮親屬徇私,會把馮野王拿出來作為例證。”三月丙寅(疑衰),元帝下詔說:“剛強正直,寧靜淡泊,大鴻臚馮野王就是這種人。心辨是非,善於辭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這種人。廉潔而又節儉,太子少傅張譚就是這種人。現在,提拔少傅張譚當禦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為少府。信臣先為南陽太守,後遷河南,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好為民興利,躬勸耕稼,開通溝瀆,戶口增倍。吏民親愛,號曰“召父”。
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當少府。召信臣原先是南陽郡太守,後來才調到河南郡,考績在全國常常列於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兒女一樣,熱心為百姓謀求福利,親自勸導人們務農,開鑿疏通灌溉用的溝渠,使戶口成倍增加。官員和平民都敬愛他,稱他“召父”。
癸卯,複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後、孝昭太後寢園。
三月癸卯(疑誤),恢複孝惠皇帝祭廟陵園、孝文太後陵園、孝昭太後陵園。
初,中書令石顯嚐欲以姊妻甘延壽,延壽不取。及破郅支還,丞相、禦史亦惡其矯製,皆不與延壽等。陳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係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於,幸得禽滅,萬裏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係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出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製,幸得不誅;如複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久之不決。
當初,中書令石顯,曾經打算把姐姐嫁給甘延壽,甘延壽拒絕。等到崐甘延壽打敗郅支單於,返回長安,丞相、禦史也對假傳聖旨這件事深惡痛絕,對甘延壽的功勳並不讚許。而陳湯又一向貪財,把在外國擄掠的金銀財寶帶入塞內,違反了多項法令。司隸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郡縣,逮捕陳湯的部下,加以審問。陳湯上書元帝說:“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誅討郅支單於,幸而將他擒獲殲滅,從萬裏之外,凱旋班師,應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勞。然而今天司隸校尉反而逮捕審問,這是替郅支單於報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釋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勞通過的軍隊。甘延壽、陳湯返回長安後,評論功勞,石顯、匡衡認為:“甘延壽、陳湯假傳聖旨,擅自調動軍隊,不誅殺他們,已是寬大,如果再賜他們爵號,封他們土地,那麼以後派出的使節,就會爭先恐後地采取冒險行動,以圖僥幸成功,在蠻夷中間生事,給國家招來災難。”元帝內心嘉許甘延壽、陳湯的功勞,而又難於違反匡衡、石顯的意見。過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來。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於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嚐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裏之外,揚威昆山之西,埽穀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於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藩,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之勳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裏之鎬猶以為遠,況萬裏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厲有功,勸戎士也。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寡之首,猶不足以複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裏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鬥糧;此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令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於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於。”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複爭。夏,四月,戊辰,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前任宗正劉向上書說:“郅支單於囚禁和殺害的中國使節以及隨從官員,數以百計。這種事在外國廣為傳播,嚴重地傷害中國的威望,朝廷群臣都為此而痛苦難過。陛下大怒,要誅殺郅支單於,這一欲念從未忘懷。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秉承聖上旨意,倚仗神靈,統率百蠻的君主,集結各城邦的軍隊,百死一生,深入極遠的地域,於是擊破康居,攻殺郅支單於的三層城防。拔掉歙侯大旗,砍下郅支單於人頭,懸掛戰旗於萬裏之外,為國家揚威到昆侖山之西。洗刷掉穀吉被殺的恥辱,建立了光輝的功勳,所有的夷民全都懾服,無不震恐。呼韓邪單於看到郅支單於已經伏誅,既高興又害怕,歸化慕義,驅馳而來,叩首朝覲,願為中國守衛北方邊疆,世代做中國的臣屬。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勞,為國家奠定萬世和平,所有官員都沒有這麼大的貢獻。從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吉甫,為周宣王誅殺獫狁部落酋長,而後四方的蠻民全都歸附。所以《詩經》讚揚說:‘戰車是那麼眾多威武,猶如雷霆轟鳴一般。如此光明誠實的方叔,率師征伐獫狁,荊地的蠻人畏威都來歸附。’《易經》說:‘應該嘉獎的是:斬敵首、獲敵虜。’說的是讚美誅殺首惡,則所有不願順從的人都會來歸順的。而今,甘延壽、陳湯,他們的誅殺所引起的震動,即令《易經》的‘斬敵首’,《詩經》的‘雷霆’,都無法相比。評價一項重大的功勳,崐不能計較小的過失錯誤,推舉重大的善行,不能抓著一點瑕疵不放。《司馬法》說:‘對於軍事上的賞賜,不要超過一個月。’目的在於使人迅速得到為善的利益。這是為了以武功為先,以用人為重。尹吉甫班師,周王朝對他重賞,《詩經》上形容說:‘尹吉甫既得宴樂的喜慶,又多受賞賜。隻因從鎬歸來,路遙日久。’千裏之外的鎬城尚且認為路遠,何況萬裏之外,辛苦已極。可是,甘延壽、陳湯不但沒有受到祝福,得到報賞,反而抹殺他們浴血奮戰的功勞,在舞文弄墨的刀筆吏前被挑剔,這不是獎勵有功,勸勉戰士的方法。從前齊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勞,後有消滅項國的罪過,儒家學派的君子,認為他功大於過,為他掩飾。貳師將軍李廣利,喪失五萬軍隊的性命,耗費了億萬錢的費用,經過四年之久的辛勞,而僅僅獲得三十匹好馬而已,雖然砍下大宛王國國王母寡的人頭,還不足以抵消耗費,他自身的罪惡很多。但武帝認為,這是萬裏之外的征討,不追究過失,於是賜封兩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一百餘人。而今,康居王國,比大宛強大,郅支單於的地位,比大宛國王尊貴,誅殺中國使節的罪行,超過不向漢朝獻出汗血馬。而甘延壽、陳湯,並沒有調用漢朝內地的部隊,也沒有由中國供應一鬥糧食。比起李廣利來,他們的功德要超過百倍。而且常惠憑他個人的意見,從烏孫王國進攻龜茲;鄭吉沒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們都享受采邑,晉封侯爵。所以說,甘延壽、陳湯的威武功勞,大於方叔、尹吉甫;功大過小,優於劉桓公、李廣利;近世功勞,更高過鄭吉、常惠。然而震動天下的功勳還沒有受到褒揚,而微小的過失卻不斷傳播,我深感痛惜。建議陛下,應立即解除對甘延壽、陳湯的懲處,恢複他們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尋他們的過失,賜給他們爵位,用以獎勵功業。”於是元帝下詔赦免甘延壽、陳湯,不準指控,命公卿討論如何賜封他們爵位。大家認為應該按照軍法“捕斬單於令”,可是匡衡、石顯認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國土,在極遠的地域盜用單於名號,而不是真單於”。元帝援用安遠侯鄭吉的前例,要封給甘延壽、陳湯各一千戶的采邑。匡衡、石顯再次爭執。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賜封甘延壽“義成侯”,賜封陳湯“關內侯”,采邑各三百戶人家,加賜黃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壽當長水校尉,陳湯當射聲校尉。
於是杜欽上疏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上以先帝時事,不複錄。欽,故禦史大夫延年子也。
當時,杜欽上書追述馮奉世從前擊破莎車王國,擊斬莎車王的功勳。元帝認為那是他父親漢宣帝在位時的往事,不再受理。杜欽是原禦史大夫杜延年的兒子。
荀悅論曰:誠其功義足封,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毀泉台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製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製宜焉。
荀悅論曰:如果馮奉世的功勳大義應該封爵,縱是過去的事,照樣應該受理。《春秋》大義,魯文公拆毀泉台則受譴責,撤銷中軍則受到讚許,各有各的原因。假傳聖旨這件事,先王看得很嚴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樣作。如果功勳小,處罰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勳大,就應該賞賜。功過相等,如此也就算了。應該權衡功過大小而作出適當的決定。
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才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銅丸以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鼙鼓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當初,太子劉驁從小就喜愛儒家經典,寬厚、博學、謹慎。可是後來卻愛飲酒,喜歡安樂,元帝認為他沒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陽王劉康有才幹,他的母親傅昭儀又受到寵愛,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劉康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過問國家大事,喜愛音樂。有時候把軍中所用的騎鼓放在殿下,元帝親自走到廊上,憑倚欄杆,用銅丸從遠處投擊鼓麵,發出緊密的節奏。侍妾們與左右對音樂有素養的人,都辦不到,可是劉康卻能夠,元帝多次誇獎他的才幹。史丹進言說:“才幹的意義是,聰明而喜好學問,溫習舊的知識,能夠得到崐新的理解和體會,皇太子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是用演奏樂器的能力衡量人,那麼陳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輔助國政了。”元帝沉默不語,一笑了之。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後、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後、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係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山陽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後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為嗣。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亦擁佑太子,頗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及至元帝臥病,長久不能起床。傅昭儀和她的兒子山陽王劉康,經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後王政君和太子劉驁,卻很少能夠進見。元帝的病勢漸漸沉重,心緒不寧,幾次向尚書查問漢景帝廢掉皇太子劉榮,改立膠東王劉徹當皇太子的舊事。這時,太子的大舅父陽平侯王鳳當衛尉、侍中,和皇後、太子憂心忡忡,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親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夠直接進入寢殿探病,等到元帝單獨躺著的時候,他徑直進入寢殿,在地麵的青蒲上叩頭,流淚說:“劉驁以嫡長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號家喻戶曉,天下無不歸心,願做他的臣子。我見山陽王劉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寵愛,如今道路上紛紛傳言,既為國家也有個人考慮,認為太子的地位不穩。如果是這樣,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級官員,必然必死相爭,拒絕接受這樣的詔令。我請求陛下先賜我死,作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來仁慈,不忍看到史丹傷心流淚,而史丹的話又懇切中肯,甚為感動,有所覺悟,喟然歎息說:“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劉驁、山陽王劉康、信都王劉興、年紀都小,心中思戀,對他們的未來怎不懸念!可是,並沒有改立太子的念頭。而皇後王政君一向謹慎小心,先帝又喜愛太子,我怎麼能違背他的意旨?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些話?”史丹立即向後退,叩頭說:“我愚昧妄信傳言,罪當處死。”漢元帝於是接受勸諫,對史丹說:“我的病勢越來越沉重,恐不能痊愈,你要好好輔導劉驁,不要辜負了我的重托。”史丹唏噓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從此才告鞏固。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也都站在劉驁一邊,用力擁戴保助。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漢元帝在未央宮駕崩。
班彪讚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製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班彪讚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當過元帝的侍中,告訴我說:元帝多才多藝,能寫一筆好篆書,會彈琴鼓瑟,吹奏洞簫。自己譜出曲調,填詞歌唱,厘定音節,極其精妙。從小就喜歡儒學,即位後征召任用儒生,把國家的大政交給他們。貢禹、薛廣德、韋玄成、匡衡,相繼擔任丞相。但是,他為儒家經書的文義所牽製,優柔寡斷,漢宣帝的大業因此衰退。然而,他寬厚而能容人,謙恭節儉,態度溫雅,有古代君王的風範。
匡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複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後、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
丞相匡衡奏稱:“前些時,因為先帝身體不適,所以把廢除的祭廟和陵園予以恢複,結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賜福。據查,衛思後陵園、戾太子陵園、戾後陵園,親情未盡,不當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廟,親情已盡,應該撤除。至於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後、昭靈後、昭哀王、武哀王的廟堂,也請一並撤除,不再奉祭。”劉驁批準。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劉驁即帝位,拜謁漢高祖的祭廟。尊祖母皇太後張氏“太皇太後”,尊母親皇後王政君“皇太後”。任命大舅父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主管尚書事務。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於渭陵。
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將元帝安葬於渭陵。
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遊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複加聖心焉!《詩》雲:‘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丞相匡衡上書說:“陛下天性非常孝順,對先帝的哀傷思念,永存內心,沒有遊樂射獵的歡娛,確實是重視孝道的始終,不忘祖先,永無窮盡。陛下雖然得到了上天賜予的聖人之性,但仍望陛下不斷以聖人之心去加強它。《詩經》說:‘悲傷憂鬱猶如大病在身’,這是形容周成王服喪後思念祖先,內心的憂鬱難解。這正是他之所以能夠繼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勳業,並加以發揚光大的根本原因。我聽我的老師告訴我:‘夫妻婚配的時候,是人生的開始,千萬幸福的源頭。婚姻的禮儀端正,然後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備。’孔子論《詩經》,從《關睢》入手,因為這婚姻是綱紀的起首,是禮教的開端。自從上古以來,夏商周三代的興起和衰落,沒有不以此為緣由的。希望陛下考查過去的得失興衰,用以鞏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嚴肅自尊的人,遠離花言巧語、詭計多端的人。我聽說,儒家的《六經》是聖人用來統禦天下人心,把善惡分別歸類,顯明吉凶禍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違背本性的著作。還有《論語》,《孝經》,也都是聖人們重要言行的記錄,應該探求其中的深意。我還聽說:聖明君王的作為,無論動靜周旋,奉天之命,承親之意,當朝處理國事,麵對群臣,事事都有節製法度,以發揚人倫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儀容。和悅恭順敬謹,是事奉祖先的禮儀。嚴以律己,正直謹慎,是統禦文武百官的原則。給予恩惠,和顏悅色,是待下的態度。舉止行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禮儀,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義氣象,一舉一動都可以成為效法的榜樣。今正月初一,陛下駕臨正殿,接受百官朝賀,設置筵席,慰勞四方。經傳書上說:‘君子開始時就要謹慎。’建議陛下留意動靜時的儀節,使臣子們得以仰望高貴品德的光彩,為國家奠立堅固的基礎,則天下萬福。”成帝謙敬地采納了他的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