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嚐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多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崐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曆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石顯心知自己專權,把持朝政,怕元帝一旦聽取親信的抨擊而疏遠自己,便時常向元帝表示忠誠,取得信任,驗證元帝對自己的態度。石顯曾經奉命到諸官府征集人力和物資,他先向元帝請求:“恐怕有時回宮太晚,漏壺滴盡,宮門關閉,我可不可以說奉陛下之命,教他們開門!”元帝允許。一天石顯故意到夜裏才回來,宣稱元帝命令,喚開宮門入內。後來,果然有人上書控告:“石顯專擅皇命,假傳聖旨,私開宮門。”元帝聽說了這件事,笑著把奏章拿給石顯看。石顯抓住時機,流淚說:“陛下過於寵愛我,委任我辦事,下麵無人不妒火中燒,想陷害我,類似這種情形已不止一次,隻有聖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賤,實在不能以我一個人去使萬人稱心快意,擔負起全國所有的怨恨。請允許我辭去中樞機要職務,隻負責後宮的清潔灑掃,死而無恨。唯求陛下哀憐裁擇,再給我一次寵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認為石顯說得對而憐憫他,不斷慰問勉勵,又重重賞賜。這樣的賞賜及百官贈送的資金達一億。當初,石顯聽說人們議論憤激,都說是他逼死前將軍蕭望之,怕招來全國儒生的抨擊。由於諫大夫貢禹深明儒家經典,節操高尚而有名望,石顯便托人向貢禹表示問候之意,用心結交,並向元帝推薦,使貢禹擢升九卿,並對他以禮相待,很是周詳。於是輿論也有讚揚石顯的,認為他不曾妒恨陷害蕭望之。石顯謀略變詐,善於為自己解圍,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類手法。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援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荀悅說: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說:“要遠離奸佞!”不僅不用他而已,還要驅逐到遠方,跟他隔絕,把源頭塞住,態度至為堅決。孔子說:“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國家最基本的一件事,無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誠實,則是端正的主幹。對於品德,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授給他官位。對於能力,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讓他做事。對於功勞,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頒發獎賞。對於罪惡,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加以懲罰。對於行為,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尊重。對於言談,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相信。對於物器,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使用。對於事情,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去做。所以各種端正風氣都彙集到朝廷,則下麵萬事沒有虛偽。古代聖王的道理,不過如此而已。
八月,癸亥,以光祿勳匡衡為禦史大夫。
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祿勳匡衡任禦史大夫。
閏月,丁酉,太皇太後上官氏崩。
閏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後駕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冬季,十一月,齊、楚地區地震,下大雪,樹木折斷,民房倒塌。
三年(乙酉、前36)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夏,六月,甲辰,扶陽共侯韋玄成薨。
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扶陽侯韋玄成去世。
秋,七月,匡衡為丞相。戊辰,衛尉李延壽為禦史大夫。
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衛尉李延壽當禦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甘延壽、副校尉山陽陳湯共誅斬郅支單於於康居。
冬季,命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壽,和副校尉、山陽郡人陳湯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國斬殺郅支單於。
始,郅支單於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崐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穀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如此。
最初,郅支單於自以為匈奴汗國是一個大國,威名遠揚,頗受別國尊重,又乘軍事勝利而十分驕傲。因為不得康居王禮敬,一怒之下殺了康居王的女兒及康居貴族、平民數百人,有的還截其四肢,扔到都賴水裏。他強迫康居人為他建築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曆時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節,前往闔蘇王國、大宛王國,責令每年進貢。二國畏懼郅支單於,不敢不給。漢朝前後派出三批使節,前往康居郅支單於處,查問穀吉等人的遺體下落。郅支對於漢朝使節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漢朝皇帝的詔書,隻是通過西域都護上書,說:“居住的地方環境困苦,願意歸順強大的漢朝,還打算派兒子去當人質。”其態度傲慢如此。
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略,喜奇功,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於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製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製,陳言兵狀,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穀,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穀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於城可六十裏,止營。複捕得康居貴人具色子男開牟以為導。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單於,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裏,止營。
陳湯為人沉著勇敢,能深思熟慮,富有計策謀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勳,他向甘延壽建議說:“邊境各族畏懼匈奴,這是天性。西域各國,本來都屬匈奴管轄,而今郅支單於的威名傳播很遠,不斷侵略烏孫王國和大宛王國,經常給康居王國出謀劃策,企圖使烏孫、大宛投降歸順。如果把這兩國征服,隻要幾年時間,西域城邦國家都會陷於危險的境地。郅支單於性情剽悍,喜好戰爭,不斷取得勝利。日子一久,必將成為西域的災難。雖然他現在地處遙遠,幸而他們沒有堅固的城堡和強勁的弓弩,無法固守。我們如果征發屯田的軍隊,並率領烏孫王國的軍隊,一直挺進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沒有地方可逃,要守則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載難逢的功業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壽認為有理,準備先奏請朝廷批準。陳湯說:“聖上一定會召集公卿商議,遠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壽遲疑,不肯聽他的話。正好甘延壽久病臥床,陳湯單獨行動,假傳聖旨,征發各城邦國家的軍隊、車師戊己校尉的屯田部隊。甘延壽聽說了這件事,大驚而起,要加阻止,陳湯大怒,手按劍柄,叱責甘延壽說:“大軍已經集中會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軍嗎?”甘延壽於是順從。他倆部署、集結漢朝和西域多國兵力,共有四萬餘人。甘延壽、陳湯上奏章自我彈劾假傳聖旨之罪,陳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發出奏章的當天,大軍出發,分成六路縱隊,其中三路縱隊沿南道越過蔥嶺,穿過大宛王國。另三路縱隊,由都護甘延壽親自率領,從溫宿國出發,由北道經烏孫王國首府赤穀城,穿過烏孫王國,進入康居王國邊界,挺進到闐池西岸。而這時康居王國的副王抱闐,率領數千騎兵,在赤穀城東方攻擊烏孫王國大昆彌地區,屠殺及俘虜千餘人,搶走牛、羊、馬等大批牲畜,然後從後麵追上漢軍,奪取漢軍後部的大批輜重。陳湯命西域兵迎戰,殺四百六十人,奪回抱闐所擄掠的烏孫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給大昆彌。而奪回的馬匹、牛、羊,則留下來作為軍隊食物。又逮捕到抱闐手下的貴族伊奴毒。進入康居王國東部國界後,陳崐湯嚴明軍紀,不準燒殺搶掠。秘密召康居王國的貴族屠墨來會晤,向他展示漢朝的威力與決心,擺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後送他回去。大軍繼續挺進,在距新築的單於城約六十裏處,安營紮寨。這時,又俘虜康居王國另一貴族具色子男開牟,讓他作向導。具色子男開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單於的凶暴。漢朝軍隊於是對郅支單於內部的情況,了如指掌。第二天,大軍繼續挺進,距單於城三十裏,紮營。
單於遣使問:“漢兵可以來?”應曰:“單於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於,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於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於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於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於與大臣審計策!”
郅支單於派使節前來詢問:“漢朝軍隊到這裏來的目的何在?”漢軍的官員回答說:“你們單於曾經上書漢朝皇帝,說:‘居住環境困苦,願意歸降強大的漢朝,親身到長安朝見。’皇帝憐憫單於放棄幅員廣大的國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護將軍,率軍前來迎接單於及妻子兒女。恐怕單於的左右驚動,所以沒有敢於直接到達城下。”雙方使節來往了幾次之後,甘延壽、陳湯出麵,責備郅支單於的使節說:“我們為了單於,不遠萬裏來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還沒有派出一位名王、顯貴,前來晉見都護將軍,接受命令而供事,為什麼單於對大事這麼疏忽,不講主人待客人的禮節?我們從遙遠的地方到此,人馬困乏已極,而糧草又快用完,恐怕連回程都不夠用,請單於跟大臣們慎重考慮。”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裏,止營傅陳。望見單於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鬥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麵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次日,大軍挺進到都賴水畔,在距單於城三裏外紮營,構築陣地,遙望單於城上,五色旗幟迎風飄揚,數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樓守備。又從城中衝出一百餘名騎兵,往來奔馳城下。一百餘名匈奴步兵,在城門兩側,結成“魚鱗陣”,正作戰鬥演習。城上守軍還向漢朝軍隊挑戰:“來打吧!”一百餘名匈奴騎兵直衝漢營,漢營的強弩全部拉滿,箭矢外指。匈奴騎兵不敢攻擊,撤退。強弩部隊射擊城門外操練的匈奴騎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內。甘延壽、陳湯下令總攻:“聽到鼓聲,都直撲城下,四麵包圍,各軍記住所分配的位置,開鑿洞穴,堵塞射擊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後,仰射城樓上的守軍。”攻擊開始,城樓上的匈奴守軍退下逃走。土城之外,還有由兩層木檣構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擊,使漢朝遠征軍多有傷亡。於是遠征軍以薪縱火,焚燒木城。入夜,匈奴守軍騎兵數百名突圍,漢軍予以迎頭痛擊,箭如雨下,全部殲滅。
初,單於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複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於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於鼻,諸夫人頗死;單於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麵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麵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麵推鹵,並入土城中。單於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於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於首。得漢使節二及穀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當初,郅支單於聽說漢朝軍隊到達,打算離開此城。可是,懷疑康居王對他怨恨,與漢朝勾結,裏應外合,又聽說烏孫王國等西域各國,都派出軍隊,自以為無處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單於城,卻又返回,說:“不如堅守。漢朝軍隊遠征萬裏,不可能持久進攻。”郅支單於全身披甲,在城樓上指揮作崐戰。他的閼氏、夫人共數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漢軍。漢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單於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單於於是從城樓下來。午夜之後,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軍退入土城,登上城頭,呼號呐喊。這時,康居王國一萬餘人的騎兵援軍來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餘處,環繞城的東西南北四麵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軍互相呼應。乘著夜色,多次向漢朝軍隊的營地衝擊,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來。天將亮時,四麵火起,官兵振奮,乘火勢大喊,鉦鼓之聲動地。康居軍隊再向後撤。漢朝軍隊推舉盾牌,從四麵同時衝入土城中。郅支單於率匈奴男女一百餘人逃入王宮,漢朝軍隊縱火焚燒王宮,官兵爭先衝入,郅支單於身受重傷而死。軍候假丞杜勳,砍下郅支單於人頭。在王宮中搜出漢朝使臣的節兩隻以及穀吉等攜帶的寫在帛上的書信。凡是搶掠的財物,都歸搶掠者所有。斬閼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餘人,分配給領兵共圍單於的西域十五個國王。
四年(丙戌、前35)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於已稱北藩,唯郅支單於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於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
春季,正月,郅支單於的人頭被送到長安。甘延壽、陳湯上書說:“我們曾經聽說,天下的大道理莫過於統一。從前有唐堯、虞舜,今有強大的漢朝。匈奴呼韓邪單於已成為我們北方的藩屬,隻有郅支單於背叛漢朝,沒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國以西,認為強大的漢朝不能使他稱臣歸順。郅支單於對百姓殘忍狠毒,巨大的罪惡上通於天。臣甘延壽、陳湯,率領仁義的軍隊,替天討伐,幸賴陛下神異威靈,陰陽配合,天氣晴明,攻破敵陣,打敗敵人,斬殺郅支單於及名王以下。應該把郅支單於的頭懸掛在長安槁街蠻夷館舍之間,以昭示萬裏,膽敢冒犯強大漢朝的,距離雖遠也必誅殺!”丞相匡衡等認為:“現在春季,正是掩埋屍骨之時,不應懸掛人頭。”元帝下令懸掛郅支單於的頭示眾十日,然後掩埋。並祭告位於郊外的祖先祭廟,大赦天下。滿朝文武向元帝祝賀,舉行酒宴。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劉竟去世。劉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劉驁年齡相仿,在一起遊玩、讀書,一起長大。劉竟去世後,劉驁前往吊喪。元帝看到太子,懷念幼弟,悲哀不能自製。可是已經走到麵前的太子,卻並不悲哀,元帝對此非常怨恨,說:“天下哪有一點慈愛心腸都沒有的人,可以繼承祖宗祭廟香火,做人民父母的?”這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正充當太子劉驁的監護人。元帝責備史丹,史丹脫下官帽,請罪說:“我確實看見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體瘦損。前些時,太子應當進見,我暗中囑咐他,不要流淚哭泣,免得引起陛下傷感。罪過在我,我應該被處死。”元帝認為史丹說的是事實,才息怒。
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藍田發生地震,山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崩塌,涇水壅塞,向西逆流。
五年(丁亥、前34)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春,三月,赦天下。
春季,三月,大赦天下。夏,六月,庚申,複戾園。
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複劉據的陵園戾園。
壬申晦,日有食之。
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現日食。
秋,七月,庚子,複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複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複太上皇祭廟、陵園及原廟,恢複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的陵園。當時元帝臥病,長時間不能痊愈,認為是祖宗發怒譴責,所以將以上祭廟、陵園全部恢複。但各郡、各封國的祭廟卻廢除了。
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本年,元帝改封濟陽王劉康為山陽王。
匈奴呼韓邪單於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匈奴呼韓邪單於得到郅支單於已被誅殺的消息,既高興,又恐懼。於是,向漢朝皇帝上書,請求入朝覲見。
竟寧元年(戊子、前33)
竟寧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於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裏,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於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穀,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嚐不哭也!’如罷備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複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於,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製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製,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穀、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他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歲之功不可卒複,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於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製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於曰:“單於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於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於之意,朕無疑焉。為單於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於。”單於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春季,正月,匈奴呼韓邪單於前來朝見,請求準許他當漢家女婿,使他有緣親近漢朝。元帝把後宮良家女子王嬙,別名王昭君,賞賜給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非常歡喜,上書漢元帝:“願保護東起上穀,西至敦煌的漢朝邊塞,永遠相傳。請撤銷邊境防務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小民獲得休息。”元帝把呼韓邪單於的建議交給有關官員討論,參與討論的官員都認為可以接受。郎中侯應了解邊塞事務,認為不可以允許。元帝問他原因,侯應說:“周朝和秦朝以來,匈奴暴戾強悍,不斷侵略邊境。漢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傷害。據我了解,北方邊塞,東到遼東,外有陰山,東西長達一千餘裏,草崐木茂盛,禽獸眾多,本來冒頓單於依賴這裏地勢險要,製造弓箭,出來搶劫,正是匈奴畜養禽獸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軍北征,把這一地區奪到手,而將匈奴趕到大漠以北。在這一地區,建立城堡,修築道路,興建外城,派遣軍隊前往屯戍守衛。然後,邊境才比從前稍稍安寧。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連。匈奴前來侵擾,缺少隱蔽之地。邊塞之南,道路深遠,山穀起伏,往來十分困難。邊塞老一輩的人說:‘匈奴喪失陰山之後,每次經過那裏都傷心痛哭。’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對夷狄大為有利,這是不能答應的理由之一。現在,聖上的恩德寬闊廣大,如天一樣覆蓋著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頭稱臣。不過,夷狄的性情,窮困時謙卑順從,強大時驕傲橫逆,天性如此。前些時,己撤除了外城,減少了亭、燧等軍事建築,現在的邊防軍隊,僅夠擔任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邊防不可再撤除,這是理由之二。中國有禮義的教育,有刑罰的懲處,愚昧的小民還要犯禁。何況匈奴單於,他能絕對保證他的部眾不違犯規定嗎?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國境內,還在水陸要道設立關卡,用以控製封國王侯,使做臣屬的斷絕非分之想。在邊塞設置亭障,屯田戍守,不僅僅是為了防備匈奴,也是因為各屬國的降民,他們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們念舊而逃亡。這是理由之四。近年來,接近邊塞的西羌部落,與漢人來往。
漢朝的官吏小民貪圖財利,掠奪盜取他們的牲畜,甚至強占他們的妻子,因為這些怨恨,激起他們叛變。現在如果撤除邊防軍隊,可能發生這種因欺侮而起的紛爭。這是理由之五。過去,從軍的戰士,很多人沒有回來,留在匈奴,他們的子孫生活貧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親友。這是理由之六。沿邊一帶,奴仆婢子憂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說:‘聽說匈奴那裏快樂,無可奈何的是邊塞的監視太緊!’然而時常仍有逃出邊塞的人。這是理由之七。竊賊強盜凶暴狡詐,結成團夥觸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會北逃匈奴,則不可以製裁。這是理由之八。自從沿邊設立要塞,已有一百餘年,並不完全用土築牆,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穀,有的利用水峽,稍加連接增補,征發士兵、刑徒修建,長年累月,用去的勞力經費,無法計算。我恐怕主張撤除邊塞的官員,沒有深刻考慮到事情的來龍去脈,隻想暫時減少戍邊的負擔。十年之後,百年之內,如果突然發生變化,而邊塞已經破壞,烽火亭已經湮沒,還要再征發戍卒修建。可是,百餘年累積下來的工程,不可能馬上恢複。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廢除邊境上用於伺望偵察的土堡,匈奴單於必定自認為保塞守邊,對漢朝有大恩德,將不斷請求賞賜,如果稍有失望,那麼後果就難以推測。引起夷狄與漢族感情上的裂痕,毀壞中國的防衛。這是理由之十。由於以上十項理由,我認為:撤除邊防軍隊,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製百蠻的好策略!”奏書上去後,元帝下詔:“停止討論撤除邊塞這件事。”派車騎將軍許嘉向單於傳達口諭說:“單於上書,請求漢朝撤走北方邊塞屯田戍守的軍隊,願意子孫世代永遠保衛邊陲。單於向往仰慕禮義,為人民想得很周到,這的確是一個有久遠意義的計劃,朕非常讚美。中國四方都有關卡、要塞,不是專門為防備來自長城以北的侵擾,也是為了防備中國的奸邪之徒到外麵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造成禍害,所以設邊塞表明法規,消滅人們的邪念。朕懷著敬意了解了單於的心意,決不懷疑。因恐怕單於誤會中國不撤退邊塞軍隊的原因,因此派遣許嘉向單於解釋。”單於道歉說:“我愚昧,沒有想到這些重大的謀劃。幸虧天子派大臣告訴我,待我這麼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