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走過一座橋
中國夢·我的夢
作者:張玉
一、橋非橋
我上班的路上,要經過一座人行天橋。橋不長,大約幾十米,橋下有流水;這水原來並不大,已近斷流,後來被用人字壩蓄滿,雖然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但是夏日碧波粼粼,冬日銀蛇蜿蜒,也是很美的景致——這橋的作用也就顯而易見,它是一座觀景橋,是小城的休閑生活中一件饒有情趣的配飾。橋是拱形,狀若飛虹,兩岸有成列的垂楊柳,碧絲如雲飄拂。“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我經常在走近橋梁的時候看到飛舞的柳絮,似雪花、點點淡白,在風刮不到的地方積作薄薄一層。
人類是有大智慧的生物,他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有了橋的存在,天塹變為通途,南北東西無阻,因著這樣特殊的作用,橋一直被視為情感之紐帶、夢想之飛度,它在文學和哲學中均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秦觀說:“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這沉重的情感負載令橋變得孤寂;杜牧說:“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落寞中又有思戀和追慕。橋是分離訣別之所,卻也是相思發源之地,情意萌生之端。
我要說的這座橋,是這樣,又不完全是這樣。它突兀地立在一條本應幹涸的河流上,這河流的命運因此被改寫,這注定它是一座不平常的橋。事實上確實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它作為配飾和裝點的功能不斷強化,並吸引了眾多遊樂休閑的人們,形成廣場舞和小夜市的中心;他們在這裏聚集,納涼、散步、交易,樂在其中。
我喜歡這座橋,還因為一些別的原因,那是我隱秘的,不為人知的歡喜。現在河流安好,歲月平靖,所有的紅塵向這裏彙集;我知道河流代表未來,橋梁代表現在;河流象征奮鬥,橋梁象征夢想;它們經緯交錯,構成向遠方進取的圖騰,隔著前行和橫渡。而橋上橋下往來絡繹的人群,他們的喜怒哀樂或順流而下,或踏橋而行,有許多東西順著流水和橋梁注入我的心裏,適合訴說與回憶;這是多麼漫長而複雜的話題。因此我認為,有關“中國夢”的構想是偉大的;事實上,這真是一個博大而深遠的夢想——無論它屬於世界,還是屬於人們自己。
二、春波綠
有一段時間我晨練,每天起得很早,踏上天橋時,會看到一個女人,拿著一把巨大的掃帚,在黎明中劃出“唰——唰——”的聲音。這時候天還未徹底轉亮,晨曦明昧不定,空曠的橋上隻有我和她兩個人的身影,在灰白的天地間長長地遊移。被她掃過的橋潔淨清晰,明亮地劃出淡黃弧線,延伸向我要去往的方向,我走在這樣的橋上,感覺自己正通向夢開始的地方,心中有安定和希望。
飛塵太大,本來短短的橋變得有些漫長,女人穿著藍色製服,戴同色的帽子,還捂著一隻雪白的口罩,我其實看不清她的麵目,但我從她帽子裏逸出的一縷烏黑俏皮的發絲和同樣烏黑靈活的眼睛判斷,她一定是年輕的女子,大約和我差不多大。她揮動掃帚的樣子幹脆利落,腰肢靈活,手腕上套著一隻五彩絲線編織的手鏈,襯得皮膚很白。我順著她抬手擦汗的動作向上看去,看到她露出的額頭也是飽滿而白皙的,汗水顯得格外晶瑩。我忽然想,一個掃大街的女人,怎麼會有如此白皙的肌膚呢?於是無故地悲憫起來。其實在這個龐大而等級森嚴的社會,我也是一個掙紮在底層的庶民;但是看到她,我還是暗自慶幸:為自己是行路者而不是掃路人感到慶幸。我從她的身邊經過,竭力做出一副成功女人的模樣——至少,我可以把自己額頭以下的部分也全部裸露在夏日的清晨裏而不必戴上口罩。
她一路揮舞巨帚,漸漸走下橋去,我看到她在護欄的縫隙間費力地勾動著什麼;這時遠處傳來她同伴的呼喚:“葦葦,掃完了嗎?”她清脆地應答:“快了。”然後她一個疏神,勾著的那個東西一下子蹦出來,骨碌碌地滾到我腳邊,原來是一個易拉罐。我想起這個東西是可以賣錢的,我們單位的清潔工也會回收這些物品,於是蹲下身子撿起來遞給她。她的眼睛彎了彎,露出善意的微笑。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葦葦”。當然我是後來才知道,是蘆葦的“葦”而不是偉大的“偉”。
我陸續又知道了,她確實年紀不大,沒有念過什麼書,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謀生技能,家境很平常,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她不想呆在家裏——家境也不容許她做全職主婦。她在塑料廠做過包裝工,在發廊裏打過下手,在快餐店端過盤子,在小超市做過收銀員……最後,她來到這裏做清潔。她說還是掃街好,不用看人的臉色,又不耽誤事情,每天清早和黃昏各掃一次,白天的時間都是自己的,可以和孩子呆在一起。她說話的時候,眉眼有盈盈的笑意。
但是這一天,清晨的空氣卻不是很美好。我和她說著話慢慢向橋梁一側移動的當口,一個火紅的身影衝上了天橋。這也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嬌聲叫著:“小白,壞東西,慢點。”我認識這個女人,也認識小白——那是她養的一條寵物狗。這女人叫萍萍,跟我在一個小區,算是鄰居;她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常年跟一個包工頭姘居在一起,房子、小狗都是那男人送給她的禮物。我有些嫌惡地轉過頭,卻見小狗跑過我們身邊,一蹁腿,拉了一泡;葦葦剛剛掃過的明亮的橋板上頓時一片狼藉。她急了,舉起掃帚嚇唬那隻可惡的狗。這時尖利的聲音響起:“敢動一下試試”,萍萍氣急敗壞地喊著:“你知道這狗多少錢?賣了你也買不起!”葦葦的目光驟然一暗,掃帚垂落下來。
是的,這女人說的是實話。一條狗確實可能比人命更值錢。現代社會重物輕人,趨利負義;一個煤礦上死一個工人,可能隻賠幾萬塊錢,而一條名貴的狗價值幾十萬乃至上百萬是常事。我不知道小白價值幾何,但我知道葦葦這一掃帚若是把它打傷了,可能會賠上她掃幾年街的工錢。我回頭迅速地睃了一眼,惡意地笑了一下;萍萍認出我,臉紅了,隨即閉了嘴,領著小狗下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