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精神活在死去的事物中
域外傳真
作者:王曄
一
瑞典作家塞爾瑪·拉格洛夫於1858年出生在瑞典西部韋姆蘭省(v?覿rmland)莫爾巴卡莊園,在五個孩子中排行老四。父親埃瑞克·古斯塔夫·拉格洛夫(Erik Gustaf Lagerlof)中尉在1852年繼承了莊園,母親露伊斯(Louise)來自富商家庭。起初家裏日子頗寬裕,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當地經濟每況愈下,拉格洛夫家也難幸免。
喜歡聽奶奶講故事的拉格洛夫,她早期的包括英、法文在內的教育來自家庭教師。她三歲時開始有了腿疾,走路跛腳,這是個不小的痛苦,可也讓她有機會離開閉塞的鄉間,去首都治療,看到更大的世界,她甚至表示,殘疾將自己挽救於走向姊妹們所走的不幸婚姻路。當時女子的要務不是受教育,而是結婚。拉格洛夫卻從未把結婚和家庭這類婦女通常擺在第一位的東西看得多重。1881年,她違抗父親的意願,到首都接受師範教育。
1885年,拉格洛夫的父親去世。五年後,莊園難再維持,被迫出售,世代相傳的家園要賣給外人,拉格洛夫回家看最後一眼,這觸動了她——不能再等了,一定要寫出那些故事,哪怕讓人笑話!1890年春,恰逢婦女周報《Idun》舉辦小說有獎征文,拉格洛夫不自信地將寫好的幾章寄出,意外獲獎。繼而得到一位貴族夫人資助,可暫時丟開工作,全心把故事寫完。1891年,拉格洛夫借長篇小說《尤斯塔·貝林的薩迦》登上文壇。
這部作品結構的鬆散偶爾為人詬病,而從作家的創作過程看,鬆散性幾乎是先天的,它多少是由一個個小故事珍珠一樣串聯而成。盡管略顯鬆散,每一章的書寫裏都有一種勢不可擋的傾瀉,蓄積已久的故事和從沒有過的想像,一起在筆端湧出。
拉格洛夫指出,故事曆時一年,春天是消融的季節,夏天充滿了小田園詩,秋天是大革命,聖誕是開頭的重建。確實,故事從前一年聖誕夜寫到了次年的聖誕夜。年輕、英俊的牧師尤斯塔·貝林不堪生活的沉重而酗酒,因酗酒而被撤職。在雪地自殺的他被有權勢的少校夫人救下,成了夫人豢養的食客中的一員。聖誕夜,十二名食客從魔鬼口中得知,夫人和魔鬼有協議,她每年向魔鬼提供一名食客的靈魂,魔鬼則保證她的權勢。對魔鬼的話將信將疑的食客們對供他們吃喝的恩人有了模糊的憤怒,最終和魔鬼簽下契約,由食客管理夫人的莊園埃克比一年。條件是食客得像個食客,不做聰明、實際和女裏女氣的事。不然,一年後,魔鬼可將全體食客的靈魂一並取走。
次日是夫人在埃克比莊園的宴會。食客沒被請上主桌,給他們的菜上得特別慢,終於端上的食物,被一名食客認作烏鴉,羞憤之下,他把烏鴉扔在牆上,當眾說起夫人私通情人的舊事。這不是秘密,不過從未公開說破。夫人被丈夫驅逐。埃克比莊園是夫人情人的遺產,按遺囑隻能在少校死後轉給夫人。少校搬回自己所有的舊宅,埃克比莊園交食客們代理。食客以為魔鬼協議果真起效,愈發相信,夫人是出賣他們靈魂的巫婆。
少校夫人走前,斷言一場風暴就要席卷所有的人和整個的大地。她對未伸出援手的眾賓客丟下一重詛咒:“願你們被否定,就像我被否定”,“願馬路是你們的家,草堆是你們的床!”果然,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這片大地上有貧窮、疾病、死亡、水澇、幹旱、火災、父女恩仇、夫妻離散,食客們的享樂蒙上了末日的悲哀。主人公尤斯塔先後和三位女性有愛的糾葛。食客們以種種騎士般的行動捍衛了埃克比的榮譽。最終,煽動邪惡的魔鬼死去,正義戰勝邪惡。老少校被自己豢養的熊咬傷而死。麵對巨變的時代,重返埃克比的病重的少校夫人和食客們達成諒解,在平靜中死去。尤斯塔和妻子謝絕了少校夫人臨終前饋贈埃克比的意圖,決定離開莊園,食客尤斯塔或將成為民間琴師和種蘋果的人。
二
作品問世後,毀譽參半,有人驚歎拉格洛夫是個天才,稱其作品想像絕妙,充滿著動感,充溢了變化;有人則認為她誇大其詞,內容空洞,難以理解。就連大作家瑟德爾貝裏在不否認拉格洛夫寫作才華的同時也說,故事很難讓人信服。
在致友人的信中,拉格洛夫寫道,“現在,既然我已在那裏,驚詫了世界,被書寫於瑞典所有報紙的紙端,忽而被看作天才,忽而被看作瘋子,我覺得我可以自由呼吸了。我從未比現在有更少的驕傲,可這是個巨大解脫,他們現在總算知道我是誰,我是什麼”。
爭議的焦點,應該說,在於故事是否可信、合理。
拉格洛夫給處女作所定原名和“薩迦”無關,是采用了第四章的標題“尤斯塔·貝林,詩人”。出版社擔心銷路,啟用“薩迦”一詞。當時的瑞典讀者對薩迦這一冰島文學形式了然於心,出版商願意讓人從第一眼就期待一個或多個離奇的故事。外帶副標題“一個來自古老的韋姆蘭的故事”,因為出版商考慮,受眾隻會是故事背景地韋姆蘭省人。
啟用“薩迦”一詞,似無不妥,作品裏確有許多傳奇。從插著自製的翅膀在天上飛的發明家,到為民祈雨、許願後在閃電聲中死去的牧師,可以說包羅萬象。瑞典當時的權威文學評論家奧斯卡萊文汀(Oscar Levertin)就詫異於作品的精彩描寫和奇異想像,他不無偏見地驚呼:拉格洛夫小姐,“一個小小的女教師,小小的”,從沒離開過瑞典的地方,而是獨自生活於一個被遺忘的、掩藏的神秘裏;她吸收了故鄉盛行的神秘,薩迦對城市人來說是陌生的,但在韋姆蘭卻找到了庇護;作家對都市生活會很陌生,本應在她的童話森林和傳奇的地域裏逗留,得以讓詩篇豐富而自然地流出,就像葡萄酒從葡萄中流出,奶汁從媽媽的胸脯健康和溫柔地流出。
對出版商啟用“薩迦”一詞,作家也未有異議。敘述者在書中一再強調,述說的一切是自己聽到的故事的再製作。童年的所聽在成年時被複述,也就是說,童年搜羅了原型充當寫作的起點和動力。但從完成的作品看,這並不是機械複述,而是充滿想像性的再造。正如瑞典著名作家古斯塔夫·福樓丁(Gustaf Fr?觟ding)所言,拉格洛夫的韋姆蘭是美妙地誇張、凝練了的韋姆蘭,所有自然特征集於一處,湖泊、河流、高山、深穀、野生世界、莊園生活,像一出交響曲。它提供的印象,是施展了豐富魔法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