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這些,才能理解丁梅斯代爾牧師為什麼能勇敢地在公眾麵前坦承己罪,大聲地讚美主,他對海絲特說:“當我們忘記了我們的上帝,當我們各人冒犯了他人靈魂的尊嚴,我們便不可能再希望今後再相逢,在永恒和純潔中重新結合。上帝洞察一切,仁慈無邊!祂已經在我所受的折磨中,最充分地證明了祂的仁慈。祂使我忍受這個在我胸口燃燒的痛苦!祂派遣那個陰森的老人來使那痛苦永遠似烈焰一樣灼人!他帶我到這裏來,讓我在勝利的恥辱中,死在眾人的麵前!若是在這些痛苦中缺少了一個,我便永遠無救了!讚美祂的聖名吧!完成祂的意旨吧!永別了!”
這才是解讀的入口。有人說霍桑的思想矛盾,既是清教主義又反清教主義,既肯定愛情的美好又堅定認為必須悔罪得救。其實霍桑思考的高度和深度遠在這些之上,他不僅真實地描述人性,直麵苦難,洞穿人心,和主人公一起切實地經曆命運的錯綜,人生的無奈,更在小說的結尾部分寫道:“到了某個更光明的時期,在世界為此做好了準備的時候,在超脫罪惡並與上帝的意念和諧一致的時代,必將顯示一個新的真理:男女之間的全部關係將建立在一個雙方幸福的更可靠的基礎上。”這更可靠的基礎是什麼?各自都和上帝真實地連接,讓愛和義不再分開,公義如江河滾滾,真愛如大水滔滔,在聖潔、崇高中坦然無懼地來到上帝的審判台前。那時上帝的審判台對於義人就是施恩座,領獎處。
後來的人不明白這“更可靠的基礎”,就隨從自己的意思和時代“開放的思潮”對《紅字》私解,淡化或根本不談人人皆有罪、需要救贖。1973年的電影版《紅字》以海絲特帶著珠兒乘船離開波士頓為結尾。1995年的版本削弱羅傑·齊靈渥斯的成分,增加海絲特和牧師的愛情的戲份,連印第安人的戲份也明顯增補了,加入白人和印第安人大規模的戰鬥場麵,不過文化理念中的影片高潮吧。離開那“更可靠的基礎”,無法理解和想像屬天的高潮的。
二
屬天的高潮是什麼呢?在矛盾中愛恨糾纏,在悔恨和怯懦之間的苦苦掙紮,因著上帝之光,捆綁得著釋放,羞辱變為榮耀。在實際生活中,僅僅論斷對錯沒有更大的意義,都是罪人,都有難以饒恕的從犯。緊要的是如何麵對自己的錯及他人的罪,從中學到大學的功課,從而讓自己的人生可以泅渡罪海,行到開闊處,不再活在自我裏,而是活在生命之愛。霍桑在書中對人物心靈曆程的描述深入而細膩,思考豐沛而華美。這類作品改編成電影是比較難的,往往是一流的小說出來二流的電影,三流的底本反而可能出來一流的電影。這也說明至美的文字是影視無法替代的。所以,在這裏,也不用我怎樣去分析、解讀、評論。霍桑字裏行間描述的背後已給出了解答:罪與罰、愛與恨、生與死、苦難與盼望……不是簡單地否定製度,質疑宗教,拋棄道德,而是能有看見和看不見的超越。
海絲特是怎樣來麵對自己的罪和人生呢?書中幾乎沒有一句她抱怨的話,抱怨父母怎麼將自己嫁給帶著殘疾的老學究,抱怨丈夫齊靈渥斯讓自己先行、獨居,抱怨愛人丁梅斯代爾牧師的逃避、怯懦……反而是誠實地認自己的罪:一是和牧師的愛情,未在婚姻中的性關係;一是妥協於齊靈渥斯的威脅,本想保護所愛的人,實際結果是另一種傷害。她堅韌地生活並默默承受罪的傷害,靠刺繡的技能獨力養育小珠兒,總督貝靈漢和約翰·威爾遜牧師要讓她不撫養孩子時,她奮力爭取。她不將自己局限在命運的哀歎中,而是更多地關心他人、照看病人、扶助窮人。文中寫到:“隨著歲月的流逝,海絲特生活中的含辛茹苦、自我獻身和對他人的無微不至的關心使那紅字不再是引起世人蔑視和冷嘲的恥辱的烙印,卻變成了一個使人為之悲傷,望之生畏,而又讓人肅然起敬的標誌。而且,由於海絲特·白蘭沒有自私的目的,她活著絲毫沒有為了牟取私利或享受,所以人們把她當作一個飽經憂患的人,帶著他們的種種憂傷和困惑,來尋求她的忠告。”就這樣,海絲特的人生沒有因罪淪喪,而是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苦難成為了他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