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出嫁的時間並不比原先所定推遲太久,就像爹與何思澤說的,臘月裏是個好日子。
喜娘在給二姐通頭,拿篦子一下一下的梳,一壁梳一壁在嘴裏念念有詞,無非是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朱砂點在眉心,紅霞飛上雙頰,鳳冠珍珠挽進三千青絲發,龍鳳呈祥的蓋頭蓋上去,掩了煙水淒迷的眸子,卻不知能否葬了入骨相思。
我背起二姐,邁過幾進幾出的院子,送她上轎的時候,耳邊鞭炮聲響做一片,震得我整個人都是懵的,眼看著大紅花轎顛顛簸簸抬走了我的二姐,明知道這並非別離,卻還是忍不住眼眶發酸。
回門時節,再見二姐已經是挽發的樣子,何家的少奶奶自然少不了珠玉金銀,偏她那樣愛美的一個人,如今竟是素淨淨的,隻帶著一枚珍珠壓發,樣子像極了當年送給秀兒的那一個。
傅玉琅自然有些驚異,二姐卻是不由分說的,強勢的入駐了傅家的私塾,就連爹娘也沒有橫加阻攔,倒教我有些始料未及。
同樣始料未及的,還有爹對我外出求學這件事的態度。飯桌上提及此事時,我以為他會舞著拐杖將我大罵一頓,一場家法後再來個禁足,然這個平素裏說一不二的老頭,卻是顫巍巍的拄著拐杖,安撫了大娘二娘,又叫人拿來了酒。
我麵露難色,道:“爹,你知道我不大能喝酒的。”
爹點頭道:“這是果酒,你二娘拿揚州的法子釀的,你且嚐一嚐。”
我勉為其難的端起來,微微抿了一口,卻不見果子的清香,入口是苦瓜的味道,然苦味在舌尖綻放開來,兀自醞釀成一股子清爽,比果酒愈發回味悠長。
爹看著我,我起身給他也斟了一杯,爹端起道:“咱們爺倆,好像還沒有像今日這樣子喝過酒。”
我道:“是,往常除非年節,我是不碰酒的,年節裏又是一大家子喝個熱鬧,不似今日這般素淨。”
爹問我道:“可喝出這是什麼果子釀的?”
我道:“兒子喝著是苦瓜,卻不是什麼果子。”
爹點頭道:“喝的出苦瓜,也咽得下去了,硯清,也不似小時候那般畏苦了,是好事。”他自己一飲而盡,我忙又斟了一杯,爹卻是將酒杯擱在一邊,並不急著喝,“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這苦瓜的脾性?”
我笑道:“怎麼不記得?那時節被打的幾天下不了床,下地的頭一天便是被您在菜園子裏教育了一番。”
爹這時與大娘、二娘相視一笑,我道:“您說苦瓜是蔬果中的君子,隻自個兒苦著,無論與什麼菜蔬同碗共碟,都不會將之傳染上苦味。”
爹又與大娘、二娘對視了一眼,道:“硯清長大了,今日便是素心在這裏,也少不得叫你們不要攔著。”又對我道,“你隻要記著這苦瓜的脾性,出去了遇事多禮讓三分,便不會吃太大的虧。”
我起身道:“都說父母在不遠遊,此番兒子不能侍奉父母雙親得享天倫,”說著後退幾步“噗通”一聲跪下來,“還請爹、娘、二娘恕兒子不孝之罪。”
大娘二娘慌得趕茫茫過來攙扶,爹卻低低道:“讓他行禮,你們受得起。”眼見我行禮已畢,大娘二娘早就紅了眼眶,又攜了我的手扶我起來問道:“什麼時候走?”
我道:“我想跟著思澤一道走,也就在今明兩日的。”
爹頷首道:“這樣也能有個照應,”又特特叮囑道,“思澤比你年長一歲,又在軍營曆練多年,你遇事拿不準主意了,記得多向他請教。”
我心道我二人在一處,以後少不了打機鋒唱對台,誰請教誰還不一定,但父母跟前也隻能唯唯點頭。
臨行前夜,眾人都來送些東西,好容易把他們打發走,卻見傅玉琅提著一個包裹進來,眼看她身上薄薄一層寒露,便知方才眾人都在,她定是在牆角徘徊,沒有進來。
我過去接過包裹,笑道:“給我的?”
傅玉琅點頭道:‘給你做了幾件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體。’
我抖開包裹,頭一件是一件青呢大衣,款式是經典款,我在身上比劃了一下,道:“能穿的。”
傅玉琅過來將衣服於我穿上,又細細的扣了扣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詳了一番,一壁解扣子一壁道:“這件是修身的,所以要合體才好看,如今我也打了樣子,往後都照著這樣子做便沒錯了。”
我心裏一動,伸手將她的手按在胸前,道:“你是要給我做一輩子的衣裳麼?”
傅玉琅抬頭看我,眼睛裏顧橋河水星光閃爍,淡淡道:“難道這很難麼?”
我笑道:“不難,我穿一輩子,也不厭。”
傅玉琅將青呢大衣疊好,又指著下麵幾件棉綢的衣裳道:“我聽映薔說,廣州那裏比咱們這裏熱上許多,怕這青呢的穿不長,所以做了這些,都是些寬鬆的樣式,保準是沒錯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