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的婚事在一片喜慶祥和中度過,兩天後,新娘子回門,媽媽和小舅也要回家去了。大舅一家留媽媽和小舅多住些日子,無奈都是有家累的人,家裏一大堆事等著。外婆伸著脖子問:“才來幾天就要回去呀?”媽媽道:“家裏還有好些事呢。”外婆“哦”了一聲。表嫂道:“姑媽和叔叔要是實在要回去,就讓奶奶在這裏吧,難道怕我們侍候不好她老人家?”外婆眼巴巴地看著媽媽和小舅。我看著外婆這老小孩,不覺莞爾,老小孩也有點她小小的計謀。大舅和大舅媽也說,就讓娘留在這裏吧,就讓我們孝順老人幾年也盡盡作兒女的心。媽媽和小舅互相看看,兩人隻得點點頭。外婆像個小孩子一樣,算是舒了口氣,她放心地坐在那張老式椅子上。
媽媽和小舅回家去了,還有幾天學校就要開學了,我打算直接從大舅家去學校。去學校那天,大表哥送的我,我跟文繡約定,讓她給我寫信告知我外婆的情況,我也會給她寫信。那時,電話手機還是很稀少奢侈的物件。外婆拄了拐杖送我,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好像再也見不到我似的。我被老人的這種情緒感染,握了握外婆的手,上了大表哥的車。沒曾想,這是外婆最後一次送我。
我到學校差不多一個月,就收到文繡的信,說是外婆一個人拄了拐杖上山去,不小心摔斷了腿,找接骨醫生看了,抓了中藥吃,在家休養。既管我心裏替外婆著急,也是無可奈何的了,快畢業了,我又忙著畢業課題,又要到外地去實習,隻能在心裏替外婆祈福了,畢竟摔折腿不是要命的事,休養個一年半載就會好的。
我有幸去了喬所在的那家工廠實習,工廠裏的生活不像學校裏那樣輕鬆,每天要麵對工廠裏繁重的勞動,但能天天見到喬,我就很知足了。喬已經決定了留在那家工廠工作。兩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當我回到學校時,已經是十一月底,舍管阿姨交給我一撂子信,又說,前幾天,你家人打電話來找你,我們沒法聯係到你,你聯係聯係家裏人吧,看有什麼事情。我謝了舍管阿姨,家裏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呢?家裏又沒裝電話,打電話回去還要打到大隊小賣部裏,然後叫人去叫爸爸媽媽跑到大隊中心來接電話,太麻煩。我看看手中一撂子信,大部分是湖南來的,看字跡是文繡寫給我的。有兩封是弟弟的,再有兩封是兩個要好的同學寫來的。看信封上的郵戳日期,文繡幾乎一個禮拜給我寫一封信。在與喬的二人世界與繁忙的實習生活中,我幾乎把文繡和外婆給忘了。
我回到宿舍,宿舍裏沒人,有的外出實習還沒回校,有的上圖書館去了。我在深深的內疚與自責中拆開了文繡的信,我按照郵戳日期的先後拆開了文繡的信。
“欣儀姐:
見信好!
這個禮拜六,我是搭大哥的車回家的。大哥說回家把奶奶接到市裏醫院去看看摔傷的腿。你知道,老年人傷筋損骨了是很難恢複的。
欣儀姐,雖然我與奶奶相處的時間不長,不像你是奶奶從小看著長大的,但我感覺得出來,奶奶和我們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就像人們說的血濃於水的那種感情。我和大哥到家的時候,奶奶在天井裏一張躺椅上躺著,身上蓋了床薄被子,兩眼看著天空,已經是深秋了,從天井裏可以看到屋外伸展的樹木,樹葉飄然落下。奶奶就那樣看著天空,我突然感到了一種老年人的悲哀。大哥拿出給奶奶買的蛋糕,奶奶高興得嘴都合不攏。當大哥說要帶奶奶到縣城裏的大醫院去看腿時,奶奶死活也不願去,她說,她喝中藥就很好。可奶奶喝了半個多月中藥了,也不見什麼好轉,人也瘦了。奶奶說,老骨頭老腿了是這樣子的,古話說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我這把老骨頭了。要是能就這樣去了倒是我的福份呢。你們再要我去大醫院看病啥的,是要我早走路呢。大哥不敢再勸奶奶。大哥說,寫封信去告訴二叔和姑媽吧,也讓他們知道您的近況。奶奶說,別,沒的讓他們著急,他們又琢磨著把我弄到湖北去,我離開了家鄉大半輩子,好不容易能靜下心來在自己的家鄉住一陣子,還不知道能活多久,你們就別來折騰我了,我就死都想死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沒辦法,大哥隻得開了車又回轉市裏。
晚上,我和媽媽一起在燈下撚包穀米的時候,媽媽說,奶奶給了一萬塊錢的存折給她。我有些詫異,說,這麼多錢,這是奶奶多少年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呀,您怎能要?媽媽說,我也不肯要,可你奶奶說,你要是不要,就是不肯要我在這裏住下去了。從小兒我沒有輔養俊傑,是他姑一手拉扯大的,我對不起俊傑,對不起他爹……,到老了還要你和俊傑來照顧我……,我心裏愧呀。你奶奶死活要把存折塞給我,我說我們孝順您是應該的,過去的事您也是身不由己。你奶奶說,就當是我死後的花費吧,你先給收著,我年紀大了,稀裏糊塗的,別弄丟了。媽媽不敢說什麼,隻是說給她老人家收著。
最近,功課有些多,我的英語有些吃力。教室裏都沒人了,欣儀姐,以後再給你寫信吧。
祝開心
表妹文繡
10月12日
我又折開了下一封信:
“欣儀姐:
見信好!
怎麼沒見你給我回信?最近很忙嗎?
我這個周未回家的時候見到二叔了,二叔千裏迢迢從湖北趕來看奶奶的。奶奶躺在床上和二叔說笑,問家裏和村子裏的情況,二叔緩緩地和奶奶說話。奶奶又嗔怪爸爸告訴了二叔她摔壞了腿,又嗔怪二叔大老遠的丟下了家裏的事兒跑來看她。奶奶雖然如此說,但我看得出來,奶奶是高興的。她的腿還是那樣,人看上去又瘦了些。
第二天,奶奶一早就醒了,精神頭好得很。天氣也很好,秋高氣爽的,二叔把奶奶的躺椅搬到院子裏的樹蔭下,把奶奶背到院子裏看看秋日的天,吹吹秋日涼爽的風,陪著奶奶說話……爸爸媽媽就在離奶奶不遠的禾場上打從地裏收割回來的黃豆,中間歇息的那會兒會朝奶奶這邊望上一眼……看著這樣一副畫麵,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竟有一種感動。
可惜,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我又要在學校上晚自習之前趕去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