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吃過了午飯，把背回來的鋪蓋卷又背了去了學校。
儒霆也不對人言談他資助大春上學的事，水發在心裏服了儒霆，再來儒霆小賣部閑坐時，問儒霆有啥力氣活要幹的。儒霆和往日一樣神情，說，沒啥事，有事要你出力時就叫你。柳婆柱了根花椒木拐杖來買鹽，那拐杖做工精細，看來價格不菲。水發道：“柳婆，怎柱了拐杖了？”柳婆道：“年紀來了，這腿沒勁，走不動了。”儒霆道：“老嫂子，你讓你家思俊買些鈣片來吃吃看，人到了這歲數都缺鈣，缺鈣了腿就沒勁。”柳婆坐在長條凳上揉腿，道：“這年紀了，又不是小娃子，吃啥鈣片呢？用不著花那個錢。”水發拿了柳婆的拐杖看，道：“柳婆，這拐不錯，思俊給您買的？”“不是思俊給我買的，難道你還給我買不成？”柳婆從水發手裏奪過拐杖，訓斥水發道，“你有這閑工夫在這扯閑天，不如去把田裏草拔拔，看你那菜園子裏草長成什麼樣了。”水發也不惱，嘻皮笑臉地道：“我就曉得您會這樣訓我，你有工夫教訓我，不如去訓訓思俊去。”“我家思俊怎啦？思俊好好地釀他的酒，他才不會像你這樣有工夫扯閑天。”水發笑道：“思俊當然沒工夫扯閑篇，他忙著和蔡中州的女人困覺呀。”柳婆拿拐杖敲水發的腿，罵道：“你嘴裏嚼蛆哩？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水發一邊跳開躲避柳婆的拐杖，一邊笑道：“柳婆，我瞎嚼呢，我瞎嚼呢，別與我一般見識。”儒霆看不慣了，對水發道：“水發，你要是沒事幹，給我把菜園子翻一遍，我給你拾塊錢。”水發笑道：“叔，我哪能要您的錢？您開口就行了。我下午就給您翻地去。”柳婆拿了鹽，拄了拐出了小賣部，突然眼皮跳，哪裏不對勁了？天上太陽明朗，有幾縷白雲，初夏的風吹得人懶懶的，村子裏靜悄悄的，這日子也靜悄悄的，太平靜了總得生點事出來。柳婆低了頭往家走。蔡中州柳婆是知道的，可能整個大隊沒有人不曉得蔡中州這個人。蔡中州的結發老婆早死了，留下三個小兒女，前些年大隊裏集資辦了個乳膠廠，蔡中州在那裏管點事，一個跟這鄉鎮企業有點業務關係的客戶介紹了一個外地女人來這鄉鎮企業裏做事，蔡中州又是許諾那女人當出納，又是怎怎怎的，就把那女人哄上了床。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飯，那女人就跟了蔡中州，蔡中州比那女人大二十多歲，女人和蔡中州的大女兒差不多大。不久，乳膠廠倒閉，蔡中州依然回家種地，那女人不甘心，卻也沒有辦法，嫁了蔡中州，女兒也生下了，那個年代，離婚還很少，女人即使扔下女兒別人曉得了她的背景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女人在大隊裏弄了個地方賣鹵菜，鹵雞鹵鴨鹵豬頭鹵藕鹵海帶，生意還不錯。蔡中州年紀大了，不能滿足女人，女人先是和大隊裏的剃頭匠田跛子有一腿，田跛子光棍一條，有如此豔福，還不死心塌地向著那女人，每月做了錢就給那女人。蔡中州年紀大了，也睜隻眼閉隻眼，裝不知道，女人更是無所顧忌，又搭上了貼燒餅的蔡麻子，後來又有一些女人的爛事，背地裏別人都管那女人叫“八萬”，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個敞的。柳婆也和那女人打過幾次照麵，女人能說會道，打扮得齊整，看起來怎也不像那類人。
柳婆心裏到底不踏實，回家放了鹽，又拄了拐出來，蘭芝在縫紉機上做著什麼，嬌美坐在大門口，一隻腳踹在門檻上，嘴半張著打著瞌睡。這陣子村裏真是太平靜了。柳婆經過小賣部時，儒霆頭從小賣部裏伸出來，問：“老嫂子，您這又是上哪去呀？”柳婆道：“我到大隊裏瞧瞧思俊去。”柳婆便往大路上去了。儒霆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沒說了。
大隊與劉家灣隔了不上兩裏的路，大隊中心的小賣部裏有兩三桌麻將，七隊的田華子在大隊裏開了十幾年的小賣部，小賣部裏寬敞，就擺了幾張桌子長凳，幾副麻將，周圍村子裏的人都願意來大隊小賣部裏打麻將，田華子從中抽些水錢，一天收入也很可觀。小賣部旁邊是富兵的醫務室，再就是蔡麻子的燒餅鋪，田跛子的剃頭鋪，蔡中州女人的鹵菜鋪，對麵隔了大路，隔了河便是村小學，這幾年，學校裏的學生一年比一年少，聽說上麵打算把這些零散的鄉村小學撤了，好幾個大隊合辦一所小學呢，那學生娃上學就沒這樣方便了。思俊的釀酒作坊就在原來的乳膠廠裏麵，院門正對著大路，還沒進院子就聞到一陣酒香，院門敞開著，院裏堆了些蒸過的小麥，玉米糟，柳婆走進院子，也沒人出來看一下，院裏東西被人偷完都不曉得哩。柳婆再進去，隻見屋裏蒸霧騰騰，兩人穿著長褂子，罩著口罩，頭上罩了個白帽子，一人往缸裏倒著蒸過的糧食，一人拿棍子在攪和。柳婆分不清哪個人是思俊，哪個是請來的釀酒師傅，站在門裏看著霧氣騰騰中的兩個人。思俊倒過一撮箕糧食，抬起頭來，看到母親站在門口，一手拉下口罩，喊道：“媽，你怎來了，有事？”柳婆道：“沒事，我來看看你。”柳婆倒有些後悔來了，讓兒子分心，思俊是她一手教養長大的，最是孝順她，自己的兒子怎能不了解呢？釀酒師傅道：“思俊，你去陪大娘說會話，這有我呢。”柳婆忙道：“你們忙，你們忙，我就回去了。”柳婆說完轉身就走，思俊趕出來，手裏多了一袋子點心，道：“媽，這是我昨天去鎮上給您帶的，您來正好帶回去吃。”“又不是小娃子了，還吃啥零嘴。”柳婆口裏這樣說著，還是接過點心，道：“娃娃們都好吧？”“都好著哩。您回去好生歇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