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水發好長時間沒尋到活路了，地裏莊稼他又懶得管，種子種下去了，看天收，好在他種地不交公糧稅費，他不找村裏要補貼要救濟，兩抵了，不然的話，賣了褲子他也種不起地。每年農藥，化肥，種子倒是貼了不少。水發給人攬活，掙了錢就好煙好酒大魚大肉地吃喝一陣，沒錢了就一碗油鹽豌豆也能對付一天。明珠和一幫瞎子搭幫結夥去了沿海一帶，聽說近幾年沿海城市的人很信算命看手相這一套。明珠每次出門之前，都會把家裏安頓好，放一點錢在她城裏的妹妹那，家裏沒錢了，讓大春去拿，不敢把錢給水發，讓他三二天胡花完了，一家人跟著喝西北風。水發也悚這個姨妹，姨妹嘴碎，數說水發好吃懶做，不會過日子，水發輕易不上姨妹家的門。
沒事幹，水發便到儒霆的小賣部裏坐坐，找人扯扯白話。二春沒有玩伴，便坐在橋頭上，看著過往的人，一坐就是半天。二春坐在橋頭的畫麵和儒霆的小賣部一樣成了劉家灣的一道風景。有人不曉得劉家灣怎樣走，人就會告訴他，順著大路朝前直走，看到一座石橋，橋上一家小賣部，橋頭坐一個上十歲的傻娃子，就是劉家灣了。
水發坐在儒霆的小賣部裏看著橋下的河水，不說話，有些發愁。村裏冷冷清清的，也還就是儒霆的小賣部裏可呆。小賣部裏沒有旁的人，儒霆在看一本線裝書，不時抬頭從眼鏡框裏看水發一眼。儒霆說，水發，這幾天怎這樣清閑了？地裏棉花不要打蟲了？田裏不要施肥除草了？我看你那田裏的草比苗還深。水發道，儒霆叔，您又不是不清楚，現在種田能弄幾個錢呀？儒霆道，都像你這樣想，那全國人民還不得餓死？種子撒到地裏了，管也不去管，那哪成呀。水發道，我曉得我不是種田的料。儒霆道，那你說，你是幹啥的料？你有手藝？你能進城打工？或者啥一技之長？水發沒了說辭，過了一會，又道，我琢磨著想到城裏去撿撿廢品啥的，可我走了，二春咋辦？儒霆道，好好的種你的地，你是沒力氣還是怎的，我看你就是太懶了。水發惱道，我不跟你說。看著窗外橋下河水。儒霆恨了聲，又去看書。就聽到外麵二春在叫：“爸，爸。”水發不耐煩地道：“叫啥呀？叫啥呀？鬼叫的鬼叫的。”二春道：“哥回來了。”水發出來沒看見人，問：“哪呢？”在二春頭上拍了一巴掌，罵，“狗東西，你騙老子來著。”二春指著大路上，道：“那不是哥回來了。”水發看去，果然是大春，大春一手提著鋪蓋卷，另一隻手裏提了一包東西遠遠地走來。大春在鎮上上初三，每個星期六回來，星期天晚上再去上學。儒霆也出來，透透氣，放鬆放鬆眼睛。大春走近了，水發道：“嘿，連鋪蓋都拿回來了？不上學了？”大春不理父親，看到儒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爺爺。”儒霆活動著胳膊，笑著道：“回來了，學校提前放假了麼？”大春“唉”了一句。水發道：“****的，連老子都不認了，老子跟你說話也不理。”大春把行李擱在石頭橋欄上，從鎮上到村裏十幾裏路，大春步行回來的，額頭上汗津津的。一些和大春一樣在鎮上上初中的學生，都有自行車，都自己騎了車上下學，大春沒有自行車，又舍不得花錢搭車，隻好來回步行。大春坐在石橋欄上歇歇，喘口氣。儒霆道：“大春，你們啥時參加中考？我記得中考還有個把月吧？”大春道：“課程全上完了，我跟老師說了一下，就回來了，到時去參加畢業考試，拿個畢業證就行了。”“****的，你不上學了？你回來能做啥？”水發一驚一乍的。大春白了父親一眼，道：“我上學你能供得起麼？我回來總會去做事的，才不會像某些人遊手好閑。”“嘿，你這是教訓起老子來了，你翅膀硬了，還教訓起老子來了？”儒霆對水發吼道：“水發，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娃娃才回來，你就對他大呼小叫的。”儒霆震住了水發，親切地對大春道：“大春，到裏麵坐會，跟爺爺說說你心裏的想法。水發，也快中午了，你回家做飯去吧，去去去。讓我和大春爺孫倆說會話。”儒霆給大春拎了書包和大春進小賣部裏去，水發提了大春的鋪蓋卷和二春回家去。
大春回到家裏，水發在後廂房裏炒油鹽豌豆。在別人家都思謀著蓋樓房時，水發家仍然是一間磚瓦房子，且一個像樣的灶屋也沒有，就在後廂房裏砌了灶，支了個碗櫃就是灶屋，灶屋裏的麥草秸拖到了堂屋裏，燒起灶來，一屋子都是煙。水發家的午飯就是一碗油鹽豌豆和稀飯，這時節，別人家的地裏都有些時新蔬菜。水發也不是不種菜地，人家栽空心菜時，他也栽幾棵，種西紅柿時，他也種幾棵西紅柿，剛種下去的時節，他也澆澆水，從茅坑裏擔兩擔糞來澆澆，可時日一長，他就懶得搭理了，幾棵西紅柿秧子沒結幾個果子，都氣死了掉地上，空心菜葉子被蟲吃得沒剩多少，田裏寡瘦寡瘦的，草長得和秧苗一般深。
大春端了個小矮凳端了碗到門口吃飯，水發問，儒霆老頭跟你說啥哩？大春說，儒霆爺爺讓我還去上學，隻要我考得上重點高中，我上學的費用他給包了。儒霆爺爺還說，隻要我能考上大學，他也供我上大學呢。水發拍了大春一巴掌，道，****的，你走****運了。水發臉上有得色，又似對大春說，又似自言自語，道，有老頭這句話，我肩上的擔子輕了一大截。也是，老頭子一年那麼些退休費，又開著小賣部，做著生意，還有女兒女婿給錢，那錢花也花不完。大春謔地站起來，死死盯了水發一眼，道，講這種話，你還有沒有點廉恥？水發這回沒生氣，笑道，狗東西，又教訓起老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