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菊香離開村子沒幾天,思俊和嫦娥帶著娃娃回來了。九十年代,一些鄉鎮企業紛紛倒閉,思俊所在的廠子也沒能幸免。柳婆一麵好吃好喝地安置一家人的生活,心裏又暗暗擔心,俊傑高中畢業起,就在鎮上廠子裏做會計,輕輕鬆鬆這些年,沒種過一天地,又沒有啥手藝,家裏又沒有有門路的親戚,以後可怎麼是好喲!柳婆心裏著急,卻又不敢在嫦娥麵前表現出來,這樣兒媳婦會怎樣看兒子呢?柳婆又怕村裏人笑話俊傑回村來了。倒是思俊並沒有現出什麼沮色,進進出出地幫柳婆忙年貨,和來串門的人們聊天說笑。
一個冬天就在柳婆的患得患失中過去了,門前的碧桃花枯了又綠了,再過一陣子又是紅雲滿樹,屋前屋後的田野裏滿眼的新綠。熱鬧了一個冬天的村子又恢複了沉靜,出外打工的打工,做手藝的做手藝,村子裏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除了少數幾個青壯年,像赤腳醫生富兵,隊長東明,那都是有活路的。這年月各奔各的,誰也顧不了誰。正當柳婆在心裏為俊傑發愁的時候,俊傑請了一位釀酒師傅在大隊裏租了一個廢棄的倉庫開釀酒作坊去了,俊傑一邊請了師傅幫他釀酒,一邊跟著師傅學手藝,吃住也在大隊裏。不管好歹,體麵不體麵,總算是有個活路,柳婆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嫦娥在鎮上並沒有回劉家灣來,嫦娥沒做過田裏活,又沒手藝,自知吃不了苦,回家來無所事事,婆婆肯定看不慣,和柳婆也處不到一處去,借著鎮上小學教學質量好,樂得在鎮上照看兩個娃娃上學。
田野裏,一畦畦冬麥早已抽出了麥穗,抓一把可以擠出漿水來,路邊野地裏到處都是野韭菜,池塘水溝邊,隨處可見的野芹,從野外歸來,摘一把香椿,割一把野韭,掐把野水芹,回家來,野韭炒雞蛋,香椿炒臘肉,野芹炒香腸,隨隨便便就是一桌美味的下酒菜。
在一片綠油油的鄉野間間或有幾壟田畝長滿了荒草,這是有的家戶都出外打工了,沒人種。田給別人種吧,租金又談不攏,大隊又不收回,收回了重新分地,現在沒多少人願種地了,收費那樣高,有了地簡直成了一種負擔了,荒就荒著吧,打工比種地強多了。好在村子裏還有些老人,老人種了一輩子地,不種地反而不習慣了。他們早早地就吆喝起牛開始了春耕,早早地培起了土,為栽棉花做營養缽做準備。清明節快到了,野外墳地裏,不時有一縷縷青煙,幾片紙灰飛過,“平原累累添新塚,半是去年來哭人。”這一半年間,劉家灣裏還沒有什麼人謝世,卻又添了一兩個小生命。
這天,富兵騎了摩托車帶著紅兵從村旁公路上呼嘯而過,來回了好幾次,田裏有人跟兩人打招呼,問兩人上哪去,兩兄弟默著臉,也不理睬。在田裏吆牛的金漢看著心裏不爽快,咕嚕道,“看****的們狂的。”
傍晚時分,傳出消息,紅兵家的一張兩萬塊錢的存折不翼而飛了。日裏,富兵騎著摩托車帶著紅兵在公路上來來回回地跑就是去鎮派出所報案的。天哪,兩萬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相當於一個中等水平人家的全部家當!一般,人們吃過晚飯,沒什麼事,都喜歡聚在嬌美家門口你一嘴我一舌的閑話一陣,一來,嬌美家在村子中央,兩邊向中間靠攏成自然;二來,東明是隊長,有個甚政策,有甚指示,就是到哪裏購種子,甚時該打農藥,隊長都先知曉。這天傍晚,人們吃過晚飯,在場院裏走了走。小娥板著臉孔坐在家門口,積攢了上十年的家當,就這樣不翼而飛了。有人問小娥,存折怎麼不見的?小娥說,就放在閣樓上的一隻木箱裏,和錢擱一塊,前幾天拿錢時,都在;昨天就不見了。人問,會不會放錯地方了,或是小孩子不曉得,拿去玩了,再找找。小娥說,屋子都快翻過底了,我放的東西我還不清楚?再說了,我們到銀行去掛失,銀行說給人取走了。小孩子鬧著玩的話,哪能把錢取走呢?那人沒話說了,話說多了反而不好,不準還讓人疑七疑八,多沒意思。安慰了小娥幾句,人就走了。
小村顯得很安靜,也沒娃娃在外麵追追趕趕,早早地把娃娃關進屋裏睡覺。但小村也注定不能平靜,每個人都在心裏琢磨這個賊是誰?可這種話卻不能亂說。存折放在閣樓的箱子裏,箱子關合得好好的,一點沒翻動的跡象,存折就這樣不翼而飛了!真是白日見鬼了。這個賊不是對紅兵家很熟悉,就是家賊,這會是誰呢?人們都不由自主地悄悄查看一下自家的現金存折,思謀著是否存放安全。
第二天,沒什麼動靜。小娥一整天就坐在家門口,紅兵去了鎮上。蘭芝,嬌美,柳婆來小娥家門口坐了會。小娥說話憤憤的,說,誰要是拿了那錢,讓他不得好死,一輩子打針吃藥,生的兒子腳底流膿,頭頂長瘡,生的女兒為娼,誰要是拿了那錢,讓他斷手斷腳,斷子絕孫,出門被車撞死,吃飯被飯噎死,喝水嗆死。。。。。。小娥罵得順溜,見到誰,像誰都是賊似的。幾個人本想安慰小娥幾句,讓她寬寬心,聽她罵,覺得沒意思,坐了會也就走開了。嬌美道:“小娥不會急成神經病吧?這賊也真是的,連人家家都端了。這派出所也真是,人家報了案也沒個動靜,一幫吃幹飯的。”蘭芝道:“現在不弄出人命來,派出所都不當回事,就是出人命了,有多少破不了的案還不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