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紅兵和東明家，東明是隊長，紅兵是大隊的電工，兩人都拿工資抵提留公糧。再就是雙喜家，雙喜是開車的，家裏也就一點菜地，估計問題也不大。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收到了兩家，兩人站在場院裏，心裏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種無奈，怎麼有種欺負孤寡婦儒的感覺呢。就聽到了從茂新家裏傳來吵哄哄的聲音，兩人忙往茂新家跑。
還沒到茂新家就聞到一陣濃烈的農藥味。陳建軍心裏立即叫“糟糕。”就見田宏海一邊扶著倒在地上的茂新，一邊對一個黃頭發吼：“快去叫富兵，快去。”茂新旁邊的地上有瓶敵敵畏，瓶子倒地上，倒了一地的敵敵畏。陳建軍見機快，立即往橋頭跑，碰到一個騎自行車的，二話不說，把自行車攔了下來，騎了車就往大隊醫務室去。
李新民把一個剛剛和田宏海在一塊的瘦個青年拉一邊，問：“到底咋回事啦？”
那青年道，田書記好說好話地讓那老頭把錢交了。老頭問多少錢？田書記說了個數。老頭說，沒錢，收這麼多交不起。田書記說，您就別給難我為了，您兒子兒媳在外打工能掙不少錢，您種了上十畝地，今年的收成是有目共睹的，您就不要給難我為了。老頭一點不買帳，說，我兒子兒媳掙錢，是掙的自己的血汗錢，今年收成好就要交那麼多麼？難不成你們這些大隊幹部小隊幹部吃了喝了玩了，還要老百姓給你們攤派？別說我沒錢，就是有錢也不交。田書記惱了，說，不交就拿棉花抵，拖棉花！小三和老四就去拖屋角的幾個棉花包。老頭罵，你們還犯搶了，你們這是共產黨的行事麼？老頭跑過去護棉花，小三推了老頭一把，道，老家夥，一邊去，還怕了你不成。沒曾想，老頭那樣不經推，一下子倒在地上，不知在哪個角角裏摸了一瓶敵敵畏，開了口，說，你們要是敢拖花包，老子就死在你們麵前。你想，我們哪吃這一套，隻有我們嚇唬別人，哪能到別人嚇唬我們的。老四說，活得不耐煩了，你愛死死去。沒想到，老頭真就把農藥倒進了嘴裏。
李新民換下田宏海扶著茂新老頭，道：“老叔，您怎就這樣糊塗呢？”
茂新睜開眼看了一眼滿頭大汗，在堂屋裏走來走去的田宏海，道：“他不讓我好過，我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然後就閉著眼睛等待著，閉上眼睛，過往的歲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年輕時的，中年時的，老年時的，唉，這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腦子裏又浮現老伴去世時的樣子，新枝死於骨癌，是活活疼死的。頭怎麼這樣疼呢？這回他可能是真的要去了麼？人一生累死累活到底為的啥呢？就是為了活著？他可能再也不能照顧孫子們了，再也用不著為年成的好壞操心了。。。。。。人沒了就像一片樹葉枯了，落了，有什麼意義呢？
富兵很快就來了，伴隨著富兵的還有一些劉家灣的村民。
“讓開點，讓開點。”富兵背著醫藥箱進了屋，蹲下來就翻茂新的眼皮子，兩邊眼皮子翻開看了看，立即叫道：“快往醫院送。趕快，趕快。出了這樣事就不該耽擱。”田宏海處理大隊事務是權威，可在醫務方麵還是富兵說了算。
於是，有人就把後門的門板下了，把茂新抬上去，往村路邊跑。到路邊，才想起小小的村路邊半天難得過一輛車，哪攔得到車？又有人叫板車，板車，有人就拉了輛板車來了，大夥七手八腳地把茂新從門板上又移到板車上，一行人拉了板車就往鄉衛生所跑。公路對麵的四隊裏的人也得了些信息，三三兩兩地聚到橋頭來，橋頭上就熱鬧了，儒霆的小賣部裏也熱鬧了，一下子賣了幾包香煙。人們坐在小賣部裏的長板凳上，知情人給不知情人說著事情的經過，罵天罵地，罵世道不公平，罵大隊幹部不是東西，大聲咳嗽，頭伸到窗外朝河裏吐痰，唾沫星子亂濺。。。。。。
水發掮著個扁擔從公路上走來，這幾日水發忙了。六隊裏一家人家蓋房子要填台基，家裏沒勞力，一天在大隊裏碰到水發，問他幹這活不？水發問一天多少錢？那人說，行情價，一天十五塊，中午管一頓飯。水發說，你打屁不挨大腿，談不攏。那人又問，你說多少？水發說，一天二十，少一個子兒也談不攏。那人說，依你。於是水發這幾日天天在六隊給人挑土填台基。看別人家都有剝不完的棉花，他田裏沒幾朵棉花，看看家裏米又快完了，給人打打短工，掙幾個苦力錢也是好的。這****想著早上出門沒給二春預備中午飯，往日他都是一早給二春預備了中午的吃食才出門的，他給東家說了聲便掮著個扁擔回來了。看到橋頭上，小賣部裏聚了這些人，問，開會哩？沒人搭理他。水發把扁擔豎牆邊，進小賣部裏對儒霆道，儒霆叔，給我一包阿詩瑪。旁邊一人道，水發發財了。水發沒做聲。儒霆遞了包阿詩瑪給他。水發拆了煙，嘴上叼了支，又給裏麵坐的人每人散了支，一包煙就沒剩幾根了。有人就說，難得抽一次水發的煙，****的真是發財了。水發道，發屁的財。在長板凳的一角坐下了，問，都聚在這幹啥哩？開會呀？有人就給他說了茂新老頭喝農藥的事。水發便拍著大腿道，這茂新叔也真是，搭上自己一條命跟大隊幹部置氣值得麼？
旁邊一人道，這世道真正不讓農民活了，舊社會，農民有地是一筆財產，現今這社會，農民有地倒成了負擔了，反正地分到你了，種不種由你，每年的提留與公糧攤派到人頭上是要交的，碰到年成不好的年月，一年下來的收成還不夠交提留與公糧呢。還讓不讓人活了？
水發抽了口煙，笑道，想不受大隊幹部的勒尅除非脫了這身農民皮，還能怎地？有本事的出去打工，有門路的想辦法轉戶口，沒本事沒門道的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再就是賴，能賴就賴，認真就真沒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