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思湘看到別的夥伴們都有外公外婆家走,欠著走外婆家,珍兒就來接娃娃去玩幾天,和小夥伴玩時,聽別的小夥伴說自己媽媽是被賣來的,便遠遠地站在牆邊,手指甲在牆上劃道道,不跟小夥伴玩,回家也不跟媽媽說,隻是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母親,思湘也就一直跟父親親,和母親疏遠。直到有一天,俊傑哥和伯伯找來了,她才真懂得了什麼是害怕,她的內心從來沒有那樣害怕過,害怕失去母親,那時她才知道她在心裏有多依戀母親。思湘慢慢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她不再為母親的身世而自卑,她甚至有些敬佩起母親來。她為母親給俊傑哥和伯伯寫信,給母親念湖南寄來的信,慢慢理解了母親的艱難與無奈。思湘坐端正,對坐在對麵的母親道:“媽,您說我們有三個舅舅,一個姨媽,從我記事起,咱們家就和舅家姨家沒通過信息,這次去湖南要去舅家姨媽家嗎?”翠翠轉頭看四春,四春的目光也正看向她。翠翠心裏酸酸的,或許當初她的失蹤,娘家人連打都沒打聽過她的信息,管她是死是活呢,他們隻是把她當作一個累贅推出了家門,見麵都是表麵情兒。翠翠道:“小孩子家操這些心幹嘛?”思湘道:“我是覺得嘛,舅舅和姨媽既然跟您是兄弟姐妹,卻一點也不關心您。不過也是啊,他們跟您隻是堂兄弟堂姐妹,又不是親生的。”翠翠笑了,對四春道:“你看這思湘,直爽是直爽,說話卻越來越口沒遮攔了。”思湘道:“我隻說些實話。”
翠翠讓思湘給俊傑寫信,告訴了他們去的具體日子,汽車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鍾了。冬天天黑得早,又加上天氣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大家從長途汽車上下來,經過兩三天的車旅勞頓,思湘和思俊已沒了剛開始的興奮,思湘看一眼陰沉沉的天空和遠處的山嵐疊障,道:“媽,還有多遠的路程呀?”翠翠一手提了一隻包,道:“隻趕路就行了,問那麼多幹嘛?”越是離家鄉近了,翠翠越是覺得壓抑。這裏曾經有過她的家,而命運之手卻把她與那個家越推越遠。把那些她一生中最珍貴最美好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剝除。如今,她的到來更像是一個尷尬的客人。她想親眼看看兒子的婚禮,不知兒子會不會在婚禮上為母親的身份尷尬,不知道未來的兒媳婦會怎樣看她這個母親,畢竟她對俊傑沒有養育之情。。。。。。一個劍眉大眼,穿深藍布棉襖,腰裏束了根皮帶的身材槐梧的小夥子帶點猶疑地朝這邊走了過來。翠翠這邊也看到了小夥子,思湘眼尖,叫道:“俊傑哥,是俊傑哥麼?”
“思湘。”小夥子三兩步快步走了過來,“真的是你們!”小夥子真是俊傑,幾年的光陰,俊傑已由當初的青澀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穩的青年。俊傑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道:“我遠遠的看著不敢認,真的是你們。娘,大大,我收到思湘的信,知道你們差不多這幾天到,我一連在車站等了三天了,今天終於接到你們了。”俊傑又看著和他有些相似的思俊,道:“這肯定就是思俊了,我第一次見你還是個嬰孩呢,都這麼大了。”
思俊還是在繈褓裏和這位哥哥見過麵,隻是聽姐姐經常說起這位哥哥,知道有這位哥哥,初見了麵,有些扭捏,但還是大方地叫了聲,“哥哥。”
俊傑笑吟吟地應了聲:“唉。”又去接四春和翠翠手上的行李,說,“我來拿吧,我趕了生產隊裏的馬車來的,就停在車站外麵。”
四春忙道:“不重,你走你的。”
翠翠看著俊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祥泰,一時有些呆了,滿眼愛意地看著俊傑,對四春道:“就讓孩子幫你拿吧,也是他一片心。”
俊傑從四春手裏接過一個包,又提了翠翠手上一隻包,一行人走出車站,果然一輛馬車停在外麵,一行人上了馬車。俊傑趕車,思湘坐在俊傑旁邊,兄妹倆說著話,主要是思湘問,俊傑答。問著她未來嫂嫂的情況,問暮色中看到的一些景物,俊傑都很耐心地跟思湘講。
馬車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家,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山裏的房子散得很開,一間一間的透著微弱的燈光。聽到屋外響動,祥瑞端了燈出來,就看到翠翠從馬車上下來。祥瑞喊:“嫂嫂。”翠翠叫了聲:“祥瑞。”祥瑞老了,眼角裏有了皺紋,皮膚也不在是小姑娘時那樣光潔,身上的衣服也是綴了補釘,不在是當初那個小家碧玉似的小姑娘了。兩人都拿袖子揩眼睛,二十年了,姑嫂兩人又見麵了。翠翠介紹了四春和兩個娃娃,翠翠讓思湘和思俊叫祥瑞“姑姑。”兩孩子很禮貌地叫姑姑。房子還是原來的老房子,老得厲害了,為了辦喜事,房子重新粉刷過,清新的白,和房子的舊有些不相稱。周圍的籬笆重新紮過,有新紮過的痕跡。堂屋裏還是那些擺設,隻是掛了老太太的畫相,旁邊是祥泰的畫相,看著畫相,翠翠的眼淚珠子就撲漱漱地掉下來了。家裏太清貧,家什早已舊了,隻有俊傑的新房裏有幾樣新打的家具,刷了油漆,還有著油漆的氣味。祥瑞依然住著後廂房,西廂房本是老太太住的,老太太去世後俊傑在住,現在收拾出來作了新房。東廂房依然是翠翠離開時的老樣子,舊式的木床,梳妝台上紅漆漆就的梳妝架子,依稀可以看出這個家曾經的殷實。看著這一切,翠翠握住祥瑞的手,哽咽道:“祥瑞,這些年苦了你了,我對不住你。”祥瑞伸袖子擦著眼睛,道:“嫂嫂,說什麼呢,我不覺得苦,從哥和俊傑找到了你,我們一直盼著你能回來呢,哪怕是回來看看也好。”祥瑞看了一眼旁邊的四春,自知說錯了話,又忙道,“這回可好,你和四春大哥和娃娃們終於能來看看了。來一次不容易,這次可要多住些時日。”俊傑有些不耐煩了,道:“姑姑,別說這些了,我們還沒吃夜飯呢。”祥瑞道:“看我隻顧著說話呢。俊兒,陪著你大大和娘說會話,我就去弄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