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八(1 / 3)

十八

翠翠送走了祥泰和俊傑,聲音嘶啞,喉嚨腫痛,渾身無力,回家就睡下了。四春拖著傷腿燒火做飯,照顧思俊,做了湯湯水水端給翠翠吃,翠翠吃不下,一摸額頭,滾燙滾燙的。慌得四春忙燒了薑湯野菊花茶來給翠翠喝。這麼多年來,翠翠還從沒這樣病過,就是做月子,也是從從容容的。

晚上,四春不敢把思俊放到他和翠翠的臥室睡,怕病氣過了小孩子,小孩子抵抗力差。四春讓思俊跟著思湘睡一床,四春囑咐思湘照看著弟弟些。思湘幾天時間,仿佛懂事不少,不再是那個任信執拗的小姑娘。她對四春說:“爸,就讓弟弟跟著我睡,你好好照顧媽媽,讓媽媽快些好起來。”她把思俊放床裏邊,和她一頭睡,宛如小大人似的。

原以為翠翠病了,躺幾天就沒事了,沒趁想,四春的腿傷好了,都下地幹活了,翠翠卻還沒好。剛開始兩天高燒,燒得嘴角都起了泡,脫了皮,後來又轉成低燒,燒得人渾身無力,偶爾到門口坐會兒,思俊要她抱,她也不敢抱,怕病氣過了孩子。熬了中藥來吃,也是好一天歹一天的。農忙假結束了,媽媽病了,思湘也沒去學校,隻在家幫著照看弟弟。翠翠病的時節,四春出工了,翠翠支撐著起來做些家務,到門口樹蔭裏坐坐,整日不多話,飲食一天天減下來,人瘦得哪!衣服穿著在身上打飄,兩隻眼睛大得嚇人。翠翠這一病就病了個把月,村裏有人偷偷議論,四春女人不會就此死了吧?新枝過來看翠翠,翠翠擦著眼圈說,我這病看來是好不了了。新枝勸她,心放寬些,隻要能多進些飲食,病會慢慢好起來的。出了屋子,新枝心裏也沒譜,翠翠會不會死掉?

這天,天黑了好久四春才回來,其實生產隊裏早收工了,新枝回來飯都做熟了。四春收工後,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到自留地的地頭坐了好一會。今天隊裏安排一些男將們打農藥,四春背著噴霧氣桶子去塘邊裝水兌藥,塘裏荷葉密密濃濃的一片,就聽到兩個在塘邊漿洗的女人說話。一女人說:“昨天我看到翠翠在院子裏樹蔭下躺椅上歪著,那人瘦得,嘖,嘖,嘖。。。。。。”另一女人道:“這翠翠早不病晚不病,前男人一走了就病了,你說這病得的是不是有些蹊蹺?”四春停止了往噴霧氣裏灌水,在滿塘荷葉的掩蔽下想聽聽那兩女人還說些什麼。“沒想到翠翠那前男人長得高大槐梧,雖是山裏人卻滿臉英氣,很漂亮的一男將,和翠翠倒是很般配。不像四春矮矮小小的一個人,整天像個悶葫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翠翠沒跟前男人走,留下來跟了四春,她不病才怪呢。”“我看她也是夠為難的,跟前男人走吧,丟下兩個娃娃,小兒子才剛斷奶,可怎樣過喲?留下來跟四春過吧,心裏肯定惦記著前男人和那個兒子,你說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接著就響起一陣棒捶捶在衣物上的聲音,“砰砰砰”,又是撩水的聲音。一會兒後,一個女人又道:“看翠翠的病勢就像要死了的樣子,你說,她這一病不會就此去了吧?”“誰又說得準呢?這人要是存了死的心,怎救都難得救活。古人說得好,眼一閉,一了百了。”“嗬,你還真看得透徹哪。”“咦,那人好像是四春,你看是不是?”“看背影很像的。誒,我們說話他不會聽到了吧?”“聽到了就聽到了,走吧走吧。”

四春推開虛掩的大門,屋裏沒點燈,黑漆漆的。翠翠虛弱飄離的聲音叫道:“思湘。”沒有思湘的回應。翠翠聲音提高了一些,道:“思湘,是思湘麼?”四春摸著火柴點燃油燈,持了油燈進房來。翠翠躺在床上,就像一個紙片人似的,翠翠一手遮了油燈的光,見是四春,放心地又躺下去,道:“我喊思湘,你怎不吭一聲?我怕是進賊了。”四春端著油燈照了照她的麵相,問:“你覺著怎麼樣?”“還是那樣,能怎個樣呢?”翠翠有氣無力地說。四春道:“我明天借輛板車拖你到城裏醫院裏去瞧瞧。”“不用費那個事,命裏該怎樣就怎樣。”“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娃娃們想想,思俊還這樣小,過兩年俊傑還要來看你,你也還要去看俊傑。就為這些你也要好起來。”翠翠的眼角邊流下一行淚來。

四春去灶屋裏做飯,思湘抱了思俊回來,四春不高興地問思湘:“天都黑了,怎麼才回家?”思湘道:“思俊哭,我抱了他到新枝嬸家去轉了轉。”四春道:“天這樣黑了,不在家照看你娘,到外麵瞎晃悠什麼?”思湘低了頭,咧嚅道:“我怕。”四春不再說什麼,一個家裏真要沒了女人還真不成個樣子。

四春熬了粥,沒像往常一樣,讓思湘端去給她娘喝,而是親自端了粥碗到房裏,給翠翠喝。沒想到翠翠不像往日喝幾口就不喝了,而是把一碗粥喝完了。

至此,翠翠一天比一天多進些飲食,精神也慢慢好起來。一個月後,翠翠到院子裏喂雞,看到一群大雁排著隊從頭頂的天空飛過,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一忽兒間,秋天都快過去了。

日子又回複到了從前的平靜,翠翠依然像以前一樣操持家務,一樣下田掙工分,隻是比以前更沉靜了些,話語更少了些。倒是四春比以前更活泛了些,有時收工回來還給翠翠講個聽來的笑話。這天,四春收工了在自留地裏旋磨了一會,回到家翠翠已在灶台前做飯,翠翠也剛到家不久。思湘帶著弟弟在院裏玩。四春一麵在灶膛口填柴,一麵給翠翠講他剛在自留地裏碰到記工員勝祖聽來的一件事兒:茂新今兒安排了狗兒和德爽去鎮上用今年新軋下的棉籽去軋油,兩人用板車拖了滿滿一車棉籽,上麵堆了十幾個大的空油壺,去鎮上軋油。雖說來回拉著一板車東西要走一二十裏路,但攤上這活還是很讓人羨慕的,到鎮上就是不買東西也能白逛逛,看些稀奇,人也自在,比一天困在地裏自在多了,還是全工分。兩人到了鎮上油場,稱過了棉籽今兩,差不多就到了午飯時分,兩人借了油場的廚房打火做飯,兩人是帶了米來的。油場裏別的沒有,有的是油,油場人給兩人送了一大碗清油來。平時,家裏的菜裏見不到半點油腥,一口人一年還分不到十斤油,還有不掙工分的娃娃掛著,這會兒,一下子就有了一大碗油,這讓兩人又驚喜又為難。一大碗油一頓飯怎吃得了呢?下午就要回了。這油要是擱在村裏的油壺裏,一村子百多口子人分,一人分不了幾滴油,要是兩人分了,這樣拿回去,村裏人能信是油場人送的麼?還要閑言閑語。要是把吃剩下的油還給油場真是傻了,人家也不在意這一碗半碗油。得,自己吃。狗兒和德爽炒了一碗青菜,青菜炒得油汪汪的,瞅著還剩的大半碗清亮亮的油,兩人決定用油和飯吃。油和飯並沒有新鮮米飯好吃,可惜了這些油,兩人還是把那飯菜吃了。軋好了油,一個在前拖,一個在後推了板車往回走,車上是滿滿十幾壺棉油,村裏人一年要吃的油哪。剛出了鎮子,狗兒就覺得肚子不對勁,停了板車四周張望,看準了路邊一叢矮灌木就衝了去。德爽也感覺肚子咕咕響,肛men裏像有啥東西流出來,也顧不了羞醜,忙跑路邊田裏解下了褲子。兩人走一陣,拉一通,再歇一會,走走拉拉歇歇,回到村天都黑了。茂新問怎軋個油還這樣久,兩人麵色頹喪,又加上拉得太狠,腿腳都站不住,狗兒一屁股坐在地上,說,都怪油場送了他們一碗油。德爽又要往茅房跑。一時,大夥都曉得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