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二(3 / 3)

“沒啥,隻是問了幾句話。”

四春看翠翠的樣子,懨懨的,好像哭過了。四春心裏疑惑,卻見翠翠趕走在門前刨食的一群雞,那裏她丟了幾顆南瓜子兒,準備它長南瓜秧。翠翠進到屋裏,該幹啥還幹啥,翠翠涮了午飯的鍋,洗了碗筷,為了打掉筷子上的水跡,她把筷子在灶台上打得啪啪作響。四春想說什麼,想證實什麼,卻又害怕什麼。現在政策對窮人越來越好,窮人有什麼冤屈,有什麼苦楚共產黨都會幫助解決。這幾年來,翠翠雖和他做了夫妻,但他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從前的那個家去。這是四春心中的一個結,這個結藏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害怕去碰它,甚至自欺欺人地不願去想它。翠翠這個女人他是了解的,有什麼苦處她都能默默地承下來,消化掉,隻有那件事才能令她如此牽腸掛肚,愁腸百結,是的,隻有那件事。雖然她不言語,但他知道她從來沒有熄過想回去的念頭。是啊,現在解放了,天下太平了,翠翠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尋她從前的丈夫和孩子了。。。。。。四春便默默帶了思湘一邊玩,以後就是他爺倆相依為命地過日子了。。。。。。

翠翠看四春蹲在門前陪思湘在玩石子,翠翠道:“四春哥,你怎沒下地?上午你還說要下地薅草的。”

思湘抬起頭來,用稚嫩的聲音道:“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一時,翠翠眼裏盈滿了淚水,她慢慢地走過去,腳步似有千斤重,她在思湘旁邊蹲下,摸著思湘的兩隻小羊角辮,哽咽道:“媽媽怎麼可能不要你呢?我的乖寶寶。”

“爸爸說你不要我們了。”

翠翠一把把思湘摟在懷裏,哭道:“媽媽要思湘,媽媽永遠要思湘。”她抬起頭來,滿臉的淚水,對一旁垂首不語的四春道:“你跟娃娃說什麼呢?”

四春囁嚅道:“我從茂新那裏知道了一些事兒,郭同誌找你是不是問你從前被拐賣的事?”

翠翠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道:“娃娃都這麼大了,你怎還提那些事呢?”

“翠翠,你是怎想的?”

“娃娃都這麼大了,我能有啥想法呢?”隨後她把思湘抱起來,道,“湘湘乖,和媽媽一起下地去,我的思湘會拔草了。”

四春懸著的一顆心又回到了腔子裏,他忙不迭地鎖了門,和翠翠一起下地幹活。

郭同誌聽人說過翠翠的一些事情,他讓茂新帶話讓翠翠去鄉公所,他隻是想告訴她一些黨和國家的政策,她有自己的人生自由,她有選擇自己幸福的權利,她可以選擇回湖南家鄉去,也可以選擇留在劉家灣,沒有人來幹涉她。翠翠捂著臉哭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有這權利太遲了,她已經回不去了。家鄉隻能是心裏的那點痛,她永遠的回不去了。

晚上,四春拍著思湘,父女倆睡著了。翠翠便在油燈下做一雙鞋麵子,鞋子是給思湘做的。小小的鞋麵是舊衣服剪下的,褪了色的紅,白布滾口,她又在上麵繡了幾朵小花。。。。。。月光穿過窗縫射進來,月色似乎要比屋裏的燈光更亮些,翠翠索性開了窗子。月華如水,月色清涼。頭發散了,披在肩上發出青幽的光,翠翠手裏握著一支釵子,釵頭幾朵小巧的梅花,他曾為她戴珠釵,喂她香酥,她卻要與他永遠的散了。前塵舊事是她心中的一點念想,是心裏悄悄的一絲甜,她的心多想立即飛到祥泰身邊去,可她不能了,她已經不是原來的翠翠了,她已經不“幹淨”了,她和另一個男人有了孩子,她不是祥泰心中那個純樸美好的翠翠了。這中間隔了幾年的光陰,卻像隔了一輩子。她回不去了,她不能抹殺了這幾年的光陰,就讓祥泰以為她死了吧,他在心中會懷念她,念她的青春容顏,念兩人的恩愛,念她的好,刹那間,她永遠以一種美的形象定格在他的心裏。

家鄉的山,家鄉的水,她無不時時刻刻念著,盼著回去,可她回不去了,在祥泰和兒子的心中,她已經死了,她隻有來世再去補償那最親的人了。

再世為人,最痛苦的莫過於不忘前世。

“翠翠,睡吧。”四春其實並沒有真正睡著,他知道翠翠傷心,知道翠翠並不真正愛他,她的心不在他身上。現在是新社會了,如果翠翠真要棄他回湖南去,回她從前的那個家去,他又怎阻擋得了呢?唉,順其自然了,一直以來,他都是順從於命運的安排,該分該合,自有命運的安排。四春下床拿了件衫子給翠翠披在身上,道:“累了一天了,早點睡吧。”

翠翠忙抹了抹眼睛,道:“你先睡吧,還一點了,我做完了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