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三(1 / 3)

十三

人由苦日子熬過來,會覺得日子一天一天好過,如果先過好日子再去過那苦日子,會覺得一天也難得過下去。蓮蕊終於熬不下去,改嫁了,她娘家親戚做的媒,給她找了一個比她大十歲的醜男人。男方雖然長相不佳,雖然比她大十歲,可對方成份好啊,城市平民。真正世事變了,越貧越好,有政治資本。

蓮蕊最大的一塊心病就是金兒,那男人接受了蓮蕊,卻不接受金兒,金兒連拖油瓶都做不成了。劉柱兒這一生沒帶給她什麼好處,活著時,在外麵花天酒地,玩女人,死了後,留給她一頂惡霸地主婆的帽子和金兒這個累贅。可金兒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如今娘家也破落了,她自己沒了出路才不得己改嫁,她可把金兒怎麼辦呀?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蓮蕊牽著金兒的手去了劉權兒家。劉權兒名字叫得好,有權有勢,可人並不如其名,老老實實的一個人,也沒權沒勢,劉權兒和劉柱兒是叔伯兄弟。

天上有星光,不大亮,蓮蕊牽了金兒的手,一廂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一廂叮嚀金兒,“金兒,待會見了人要叫,以後見了長輩的要叫叔叔嬸嬸,老輩的叫爺爺奶奶,躲著村裏的那些野娃娃們,免得他們欺負你。”金兒似懂非懂地“嗯”了兩聲。劉權兒家亮著燈,大門還開著,劉權兒坐椅子上抽著煙,劉權兒婆娘拿個棒槌在大腳盆裏捶著衣服。蓮蕊牽了金兒的手在大門外立定了,屋裏燈光泄出來把門外娘兒倆的影子拉得老長。蓮蕊在門外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叫了聲:“他大伯,嬸嬸。”劉權兒在屋裏叫了聲:“蓮蕊呀,這樣晚了有甚事呀?進屋坐吧。”蓮蕊牽著金兒的手進了屋,劉權兒端了張椅子給蓮蕊坐。蓮蕊推金兒:“金兒,叫大伯,嬸嬸。”金兒怯怯地叫了聲大伯嬸嬸,就躲在蓮蕊身後。劉權兒道:“蓮蕊,坐吧。”劉權兒老婆“哼”了聲,頭也沒抬一下。

劉權兒道:“蓮蕊,這樣晚了你來有甚事兒?”

蓮蕊動了動嘴皮,話沒出口眼淚就流出來了。劉權兒老婆衝劉權兒道:“我衣服洗完了,你拿個燈籠照著我到塘裏去清。”

“衣服明早上清不得麼?黑燈瞎火的。”

“明兒一早還要下地幹活呢。日子是自己的,能不勤勤謹謹地過活?可不能像有些人好吃懶做,吃了上頓沒下頓,逼得走投無路了再去嫁漢子。”

“行了,行了,話這樣多,照你去塘裏清衣服。”劉權兒拿了雞籠上麵的一隻燈籠,點著了,又回頭對蓮蕊道:“蓮蕊,你先坐會。”說著,就急急地趕著老婆屁股後麵去了。

蓮蕊紫脹了麵皮,隻聽劉權兒老婆的聲音在黑夜裏傳來,“聽說她在城裏找了個孤老,要過門去,那孤老又不讓帶那小東西。她要是說把那小東西寄在咱家,你可千萬不可答應。有錢得勢時不想著你是哥哥,落難了倒想起你這個哥哥來了。”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桌上那盞油燈爆了爆燈花,蓮蕊把金兒抱到膝上來。金兒今天特別沉默,他似乎明白了他將要麵對什麼。小小的年紀就沒了爹,娘也要嫁人了,以後可叫他怎麼辦呢?蓮蕊下巴抵在金兒頭上,那杏眼睜大了看著虛無的前方,豆大的眼淚珠子就掉了下來。“娘,”金兒抬起頭來看著母親,“咱們回家去吧,我怕。”

蓮蕊忙擦了眼淚,道:“金兒別怕,咱們還要等大伯嬸嬸回來,娘要跟大伯嬸嬸說會話呢。”

這時,一個二十上下的穿著民兵服飾的小夥子急匆匆地從外邊進來,他沒料到家裏有客人,在門口一愣,隨即叫道:“嬸子。”

“勝祖。”

“嬸子,這麼晚了,有事麼?”

“找你爹娘有點事。”

劉勝祖轉著腦袋四處看了看,道:“我爹,娘呢?”

“你爹拿燈籠照著你娘到塘裏清衣裳去了。”

“哦。”勝祖從上衣口袋裏掏了兩顆糖出來,遞到金兒麵前,道:“金兒,吃糖。”

蓮蕊忙推金兒,道:“金兒,這是你大哥哥,叫大哥。”

金兒怯怯地叫了聲“大哥。”接過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