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子放下酒杯,擦了擦眼角,歎道:“唉,他爹走得早,茂新又是個老實木頭,不知哪家的姑娘才能看上他呢?”又對劉老兒道,“他大伯,你好福氣呀,四春這樁心你總算是了了。哪天我要是像你這樣把茂新的這樁心給****,死也瞑目了。”劉老兒道:“會的,會的,會有那天的。總會有個好姑娘看上茂新的。來,吃菜,吃菜。”吃著飯菜,茂新道:“住在這村外,倒怪自由自在的,不像住在村裏,說話都不好高聲大氣,總像有劉柱兒的影似的,總受他的醃臢氣。”四春道:“你又不種他家的地,又不欠他家的錢,自討你自己的生活,不與他打交道就是。”三嬸道:“你們還不知道吧,今中午,劉柱兒從城裏回來,就派了人挨家挨戶地收什麼剿匪錢,你們住在村外,還不知哩,不準明兒就上你家來收了。”劉老兒道:“喝酒,喝酒,今兒高興就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珍兒,給你三嬸再倒上。”三嬸子忙捂了杯子,道:“不喝了,不喝了,我就這點量。珍兒,給我盛碗飯吧。”翠翠聽了,對珍兒道:“我去吧。”便下桌到灶邊去給三嬸盛飯。三嬸對劉老兒道:“他大伯,我看你早早揀日子把四春和翠翠的事兒給辦了。”劉老兒沉吟不語,他也怕夜長夢多。茂新笑道:“不如就今日吧。今日新房子落成,再一對新人入洞房,可不就是雙喜臨門。”珍兒喜道:“茂新哥這主意不錯,我去看看有沒有喜燭。”珍兒就要到屋角的那堆籮筐裏找舊年過年時用剩的喜燭。三嬸和劉老兒麵麵相覷,三嬸兒道:“孩子們說得也是,咱們窮家小戶的,過事情也沒有那些三親六眷,兩番事情一番做,一切便宜行事就是了。擇日不如撞日。”劉老兒心裏也很願意,口裏卻說:“這樣行麼?”臉上卻笑吟吟的。
翠翠盛了飯出來,見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地看著她,三兩句話的功夫,她的後半生就這樣被定下來了,除非平空裏飛來什麼變故,比如像她的被拐賣。珍兒拉著她的手,天真地笑著,小姑娘的天真,她也曾有過這樣的爛漫,不過一閃即逝,就被那寄人籬下的尷尬與煩愁所淹沒。
三嬸子主持大局,雖是窮家小戶,畢竟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過事情總有個過事情的樣兒,蓋蓋頭,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自始自終,翠翠沒有說一句話,她隻是一味的沉鬱,她能說什麼呢?她欠了人家的,是她把這個家拖到了這個境地,她就要去償還。可誰又來償還她失去的呢?她就是那物件,被人賣來賣去,沒有落在那兩個遭天殺的土匪手裏,沒有落在劉柱兒手裏,落在了老實厚道的四春手裏,這就是命麼?如果這就是命,她的命也賃苦了,從小就吃盡了沒有爹娘的苦,而生活剛剛有了盼頭,又與丈夫兒子分散了。而她那親愛的丈夫和兒子不知怎樣了?兒子會因為沒了娘親而日夜啼哭麼?丈夫會四處尋她麼?她收拾起內心的情感,故意的顯得笨拙,她在等,在等機會,可沒有等到機會來臨,命運又一次擺布了她。她就像一個木偶,對了,就像那逢年節演的那皮影戲裏的木偶,命運從沒有自己掌控過,運氣好了,歡歡喜喜,運氣不好,悲悲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