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正如曼姐所說,劉三爺有田有地,城裏有店鋪生意,是位大財東。劉家老太太一共生養過三個小子,可惜前兩個都夭折了,就剩了老三。富家子弟,飛揚跋扈,散漫銀錢,自是常情。劉家大宅子在村子中央,其餘的村民的宅子,青磚房子,泥瓦房子,茅草房子,東一座,西一間,便繞著劉家宅子建開來,像蠶吐絲一樣,一層一層,就像一個陀螺,把劉家宅子包在了中間。
劉家大宅裏現當家的是三少奶奶。
當馬車在這座大院落前停下時,立即有仆傭迎出來,叫道:“爺回來了,爺回來了。”一個穿綢著緞,頭上戴著珠翠的美婦人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也在門前迎接。劉三爺一下車,那小男孩口裏叫著“爸爸”跑過來,劉三爺抱起兒子,道:“金兒乖不乖?”男孩細細的童音道:“金兒乖。”劉家生了這個小子後,算命先生說小孩子缺金,便取了個小名叫金兒,金兒脖子上戴了金項圈,手上腳上戴了金的手鐲腳鐲,一身的金了。那美婦人拽了一條手絹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看到最後從車上下來的翠翠,呆在了原地,臉上的笑意也沒了。劉三爺隻淡淡地對那美婦人道:“蓮蕊,這是翠翠。”劉三爺不再多話,春風得意,抱了兒子進了大宅子。
翠翠手足無措地立在車旁,蓮蕊隔著段距離盯著她看。翠翠不敢看她,卻感覺到一陣寒意。蓮蕊一轉身進了大門。
翠翠被劉三爺買來做小老婆的,這話路上劉三爺已經跟翠翠挑明了。不管大老婆還是小老婆,翠翠都不願意,可願不願意都不由她,她是劉三爺花錢買來的,她隻能垂淚。翠翠被傭人帶進宅子裏的一間小屋裏,房門從外麵關住了,翠翠推開窗子,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院子,幾進房子,有仆人在院子裏幹活。晚飯是傭人端進來吃的。一連兩天,翠翠都在那屋裏,也沒有人來過問一聲,到了吃飯時間,自有傭人送飯來。第三天,翠翠忍不住了,她對送飯來的傭人說:“我想出去走走,我又不是犯人,整天關在屋子裏。”那傭人道:“老爺有事出門去了,我去問問太太。”傭人在外麵帶上門,去了很快就來了。太太說:“隻能在院子裏轉轉。”翠翠在院子裏走了走,那傭人就不近不遠地跟著。翠翠知道,那傭人是監視她怕她逃跑。蓮蕊帶著金兒在院子裏玩木球,看到翠翠在院子裏,她眼角也不帶她一眼。球兒滾到翠翠腳邊,翠翠拾了起來,金兒跑過來,口裏叫著:“球,球,球。”翠翠把球還給了他,他娘親叫著金兒,金兒笑著抱著球,歪歪扭扭地跑了。
鄉村的夜晚很靜,村子裏不時傳來幾聲狗吠。這裏的村子跟翠翠以往熟悉的山村不一樣,這裏是一展無垠的平原,乘車來的途中,翠翠揭開車簾看過一路的情形,一個個村落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原野上,田野裏種著棉花,高粱,芝麻各種作物。就算不熟悉這裏的地勢環境,翠翠也要冒險試試,她聽了聽,院子裏沒什麼靜悄悄的,她輕輕推開窗子,從窗子裏跳下來,生怕跳下時,碰到了窗下的什麼東西,腳步輕輕的,慢慢地挨到後門邊。她白天在院子裏轉悠的那會時間已經把門路看清楚了,她看到有仆人從後門挑水挑柴進來。她把門栓往外抽,抽不開,使勁抽了抽,還是抽不開,要是突然有傭人或是誰起來上茅房,那可糟了。一個門栓能有什麼蹊蹺呢?翠翠突然想起這門是否上了暗栓,她在門栓裏摸了摸,果然上了暗栓。翠翠打開了後門,一下子就跑到了外麵,她沒想到就這樣輕易逃出了劉家院子。她想她隻要逃了出來,躲到野外,鑽進野地裏,或是哪個老林子裏,等幾天風頭過了,劉家找不到她的人,她再慢慢設法,要飯也要回家去。她慌慌張張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暗夜裏走著,可是轉來轉去,怎麼也轉不出村子,東一座茅草房子,西一座泥胚房,再轉過來又是一座屋子,跑過一條巷子,抬頭一看,夜色模糊下卻依稀是劉家大宅的前門,翠翠忙往回跑。這時,一聲狗叫,引得整個村子裏的狗都跟著叫了起來,有人呼喚吆喝的聲音,接著有燈火亮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翠翠知道,她的逃跑已經被發現了。她縮在一戶人家的院牆角裏,牆角邊有一堆麥草,她忙拿麥草遮住了身子。她原想隻要跑到野地裏躲起來再想辦法,可跑來跑去卻連村子也沒跑出去。前頭一個聲音響起:“四春,怎這時候才回家。”“主家的一點收尾的活,免得明天再花工夫,趁今晚上趕完了才回來。”“有沒看到一個女子。”“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女子?見鬼了吧。”“劉三爺在外麵買的個小老婆還沒沾身,半夜裏給跑了。這不,半夜三更的都在找呢。”“哦。”
翠翠屏著氣不敢弄出點聲來,腳步聲停了下來,隻聽剛才對答的一個聲音叫道:“珍兒,開門。”屋裏油燈亮了,一會門吱呀開了,一個女子聲音道:“哥,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呢。”那男子聲音道:“一點收尾的活,熬夜趕完了,免得明天再多花一天,反正是講好的工錢。”女子朝外瞅瞅,道:“今夜,狗叫得厲害,吵得人睡不好覺。”“我回來碰上劉柱兒家的傭人,說劉柱兒的小老婆跑了,他家裏人滿村子搜呢。”“是嗎。”那女子端著油燈又朝門外看了看,“咦”了一聲。白天裏,她捆柴把子剩的一捆麥草好好的堆在牆角,這會子亂七八糟地散在角落裏,她越看越不對頭,走近去,一手掀開麥草來,一個女子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