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3 / 3)

第四天一早,翠翠被另一拔人販子弄上了一艘貨船,船上裝了稻米和藥材。船由湘江駛入洞庭湖,再由洞庭湖駛入長江,翠翠看著那波浪翻滾的江麵,如果縱身一跳跳進江水裏,也就一了百了了。可她看著煙波浩渺的江麵,她真的不甘心,她不甘心就這麼拋下丈夫和兒子。她從小沒了父母,受盡了冷眼,吃盡了苦,她的日子剛剛有了盼頭,她才感受到一些人世的溫情,老天就要把這些從她身邊拿走,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為什麼這樣容不下她?曼姐打著一把扇子走到翠翠身邊,看著翠翠掉淚,道:“你也不用太傷心了,這都是命,都願命,誰讓我們生在這個亂世呢。螻蟻尚且貪生,長遠些想吧,不準你還能遇上個好人呢。”翠翠一把抓住曼姐的手,哭道:“太太,求您別把我賣到窯子裏去,您讓我做牛做馬地服侍您都行,隻求您別把我賣進窯子裏去。”曼姐不說話,拿扇子輕輕拍了拍翠翠的肩,進船倉裏去了。

不一日,船到達九省通衢的漢口,卻遇上時局緊張,人人傳言,說要打仗了。剛剛把日本鬼子從中國的領土上趕走,自己人卻打了起來。城市戒嚴,物資緊缺,物價飛漲,為了躲避戰爭,好多人從城市跑到了鄉下。曼姐帶著翠翠在武漢呆了一日,船上的稻米和藥材很快出手,且大大賺了一筆。曼姐本想把翠翠賣到妓院裏去賣個好價錢,可現在街上兵荒馬亂的,人人自危,賣翠翠的事便擱了下來。閑了時,曼姐便問翠翠姓名,家裏住址,又問家裏人口狀況,翠翠一一說了,說了便暗暗垂淚。此時,翠翠也知道就是從曼姐手裏逃出來,自己一個孤身女子身無分文,再說這兵荒馬亂的,路遠迢迢,一時又怎能回家去呢?心裏便存了個萬一,不準曼姐發發慈悲,把她留下,等局勢好轉一點,她再想法回去與丈夫團聚。

這一擱,就擱了五六日。這日一早,翠翠正侍候曼姐對著鏡子梳妝,一個隨從進來道:“劉三爺來拜。”曼姐忙道:“快請。”曼姐隨即到客倉會客。一會兒後,一個隨從進來對翠翠道:“老板讓你去見見客人。”翠翠心裏打鼓,道:“讓我見客人幹什麼?”“你去了就知道了。”翠翠跟著隨從來客倉,曼姐正和一個略胖,穿花綢衫子的男人在喝茶。曼姐說:“翠翠,這位是劉三爺,劉三爺有田有地,有店鋪生意,是位大財主。你跟著我也不是了局,你就跟這位劉三爺去吧。”翠翠偷看了看那劉三爺,劉三爺二十七八歲年紀,卻滿麵油光,一雙金魚眼也正滴溜溜地在翠翠身上打轉。翠翠明白了,她又被曼姐轉手賣了,眼淚啪啪地掉下來。曼姐對翠翠不錯,給翠翠置了身新衣服,走時,讓她用個包袱包著。

翠翠被押進了一艘烏篷船裏,小船順著漢水搖了兩三日,然後棄船乘車,在一個晚霞滿天的黃昏到了一個村子裏,這個村子就叫劉家灣。

劉家灣像一個陀螺,馬車就在這個陀螺裏繞來繞去,最後在一座大院子前停了下來。翠翠總記得那天黃昏,一個女子挽著包袱,四顧茫然地站在院落裏,迎著那西天的晚霞有點晃眼,霞光照著那屋簷飛角,照著那院牆,照著院牆邊的淒淒芳草。。。。。。光陰就像那沙漏,一滴一滴,嘀嗒嘀嗒,一晃就是半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