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翠翠慢慢克服了妊娠反應帶來的不適，山裏人哪有那麼金貴了，知道了身子乏嘔吐不是因為病，而是有了，那麼多人都有過，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了，翠翠不是那種矯情的人，也沒有時間讓她去矯情，有那麼多家事要做，婆婆不會因為她有了身子便讓她少做些活。翠翠累雖累，但心裏到底是快活的，她就要當媽了。就是婆婆對她不好，但丈夫體貼心疼她，她這一生就有靠了。晚上臨睡覺前，丈夫會把頭貼在她肚子上，說要聽聽兒子的心跳。翠翠說，你怎麼就知道是兒子了，要是丫頭呢？祥泰道，丫頭咱也喜歡，丫頭就長得跟娘一樣漂亮，等長大了說個好婆家。翠翠便咯咯地笑。兩人不知不覺說話聲氣就大了些，便聽到西廂房裏婆婆拿拐杖敲床沿的聲音。翠翠知道婆婆動了怒，便輕聲道，睡吧。
翠翠的身子一天天笨起來，出嫁時添置的那些衣服便漸漸的穿不上了。好在天氣一天天熱起來，穿衣服就少了些累贅。一天逢大集，祥泰去趕集，回來的時候，背後的籮筐裝滿了東西。家裏吃的鹽，茶葉，一隻新鐮刀，就要雙搶了，家裏幾把鐮刀都不太稱手，給老太太帶的細軟的糕點，給祥瑞的一包針和各種顏色的線，還有好幾塊幾樣花色的布，他看翠翠穿的衫子都緊巴巴的了，去的時候就打算給翠翠帶塊布回來，看布的時候挑花了眼，就挑了好幾塊回來。老太太看著筐裏的這幾塊布就明白了兒子的心思，有了媳婦就忘了娘的東西，不滿地道：“買這些布做什麼呢？有了身子的人做一身新又能穿幾天？白白的浪費東西，不知是怎樣當家過日子的。”老太太說完就進自己房裏去了。聽母親這樣說，祥泰就更不好把這些布料給翠翠了，後悔應該把這些布料藏著的，但又想，即使藏了翠翠做了衣裳出來，穿了，保不準老太太又要數落。媽怎麼就是不喜歡翠翠呢？祥瑞見了一旁低聲道：“哥，你看嫂子衣服都穿不進了，嫂子是該添兩件新衣了。媽說兩句就讓她說兩句。”祥泰道：“給你留兩塊做嫁妝。”祥瑞道：“我可不要。”
晚上，兩人在房間裏，翠翠道：“你幹嘛買那幾塊布料回來，惹媽不高興呢？”祥泰道：“我這不是看你身子重了，衣服都穿不了了麼。”翠翠道：“我拿些舊衣服改了，對付著就過去了。”祥泰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糖和一支銀釵子，釵子頭是小梅花樣式，梅花的花蕊裏包著兩顆翠綠的翡翠。翠翠看了嚇一跳，低聲道：“你買這些東西，媽要是知道了還不罵死了我。”祥泰壓低了聲音道：“所以我不敢讓媽知道。來，我給你戴上瞧瞧。”祥泰把釵子插到翠翠發髻上，端詳了端詳，道：“真好看。”翠翠把頭倚在祥泰的胸前，道：“祥泰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你別再惹媽生氣了。”“好，我聽你的。”說著，祥泰把紙包裏的糖放了一塊在翠翠嘴裏，翠翠也放了一塊在祥泰嘴裏。
第二天，翠翠到底沒敢戴那枝釵子，把它放妝奩盒裏，秘密的把它收好。翠翠為了免婆婆生氣，拿舊衣改了穿在身上，婆婆也就沒說什麼。
轉眼雙搶季節到了，家裏一個長工忙不過來，祥泰又雇了好幾個人，割穀割麥，整田，又要搶季節把秧苗插下去。翠翠做十幾個人的飯菜，然後把飯送到田裏去。大夥在田梗邊吃飯的當兒，翠翠脫了鞋襪，跳進水田裏，也跟著插一壟半壟秧田。那時，依然有女子裹腳，翠翠跟著嬸嬸，嬸嬸偏心給秀秀纏了腳，卻讓翠翠生就了一雙大腳。趕工的夥計裏一些人看東家娘子這手腳利索，也慚愧不已。
雙搶過後又是秋收，莊戶人家的一年就在忙忙碌碌裏度過。轉過年來，翠翠生了一個小子，取名俊傑。嬸嬸也提了麵，母雞，雞蛋，帶了小孩兒的衣衫來送粥米。嬸嬸臨走時，翠翠又在嬸嬸的籃子裏背著婆婆放了一塊好布料。自此，婆婆每日裏忙著照看孫子，對翠翠稍稍有了點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