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貞又生養了兩個孩子,可沒一個活過半歲。愛貞懷最後一個娃的時候,金漢把田裏紅透的或沒有紅透的西紅柿摘回來,堆在一隻臉盆裏,愛貞想怎吃就怎吃。他從田裏把炸了的棉桃摘回來,讓愛貞在屋裏剝棉花,他甚至還哄了村裏一個五六歲的男娃子來和愛貞做伴剝棉花……兩個月後,愛貞死於難產。埋葬愛貞的時候,金漢哭得死去活來,哭得在地上打滾,比第二個兒子死的時候哭的還傷心。愛貞的弟弟勸金漢說:“姐夫,你對我姐好,可我姐沒這福氣,你要保重身體呀。”姐姐沒有留個後代就去了,時間一長,這門親戚也就斷了。金漢哭他的命苦,三歲上死了父親,七歲母親改了嫁,受盡了人間的白眼和磨難,身後連個一男半女也沒有,小豬仔沒了可以再下,可連下小豬仔的母豬都沒了,還有什麼希望?還有什麼希望?
鄉裏的生活艱辛,各人的日子還得各人去奔。
四月間,正是農忙時分,田裏麥子要打藥拔草,秧田裏要下秧苗,還要做營養缽種棉花。。。。。。田裏的事兒忙也忙不過來。村裏靜悄悄的,不時有幾聲雞鳴狗吠,或者哪家繈褓裏的娃娃啼哭兩聲。香兒穿了蘭芝家敏敏的衣服,淨了臉,就從村東頭開始一家一家的串門玩,大部分人家都鎖了門下地去了。門開著的人家也是靜悄悄的,老人們輕手輕腳地做著家事,或者照看著不會走路的孫子孫女們,香兒這家門口站站,那家門口靠靠,人們都忙著手頭的事,沒人搭理她。香兒覺得沒趣極了。香兒玩到蘭芝家門口,蘭芝正在堂屋裏的縫紉機上做衣服。蘭芝男人劉雙喜是開車的,蘭芝一個人種地艱難,很多男人幹的活兒一個婦道人家幹不來,再加上劉雙喜開車家裏也很殷實,家裏便沒有種責任田,隻種了一點菜地。蘭芝可以說是這些農村婦女中比較享福的一個,不用風吹日曬,不用背挑馱拉,還過得比村裏其他人強。蘭芝一抬頭,看到金漢的傻婆娘靠在門邊上看她踩縫紉機。蘭芝便想逗她一逗,道:“香兒,金漢呢?”香兒道:“下地去了。”香兒拿手指在牆上畫道道玩。蘭芝道:“金漢叔沒讓你給他看屋子呀?金漢叔家裏可有不少錢呢。”“門鎖了,他讓我到外頭玩。”香兒說。正好,嬌美提了陶水壺從田裏回來,她和蘭芝是隔壁,她看到蘭芝逗金漢的傻婆姨,水也不去取了,便在蘭芝家門口停下了,看蘭芝逗逗這傻女人,順便歇會兒。蘭芝忙下了縫紉機,端了把椅子給嬌美坐,又順便端了椅子給香兒坐。蘭芝問:“田裏忙得差不多了?”嬌美道:“早呢,今兒剛開始做營養缽,還得幾天做呢。”嬌美又看香兒道:“香兒,你叫香兒,怎麼一點都不香,身上酸酸的,讓金漢給你買瓶花露水擦擦。”香兒道:“你有花露水麼?給點我擦擦。”蘭芝看著嬌美笑。嬌美道:“我問你話,你說了我就給你花露水。”香兒點了點頭。嬌美道:“你和金漢是一頭睡呢?還是兩頭睡?”香兒說:“老東西又醜又臭,我不喜歡和他一頭睡。”嬌美和蘭芝“咯咯咯”地笑起來,那笑聲在靜悄悄的村子裏便很響亮。這笑聲把柳婆也招出來了,本來柳婆和蘭芝家隻一戶之隔,中間是紅兵家,紅兵和小娥兩口子田裏做營養缽去了。柳婆端了個笸籮,笸籮裏幾個玉米棒子。蘭芝又忙端了椅子讓柳婆坐。柳婆一邊搓著玉米,道:“你們又逗人家癡女子玩哩。”嬌美道:“逗她玩玩,也沒說什麼哩。”柳婆又問香兒:“香兒,你怎麼不在金漢屋裏呆著,瞎跑出來做什麼?”香兒見了柳婆有點膽怯,道:“金漢把門鎖了,讓我在門口玩,我就出來玩了。”嬌美笑罵道:“老家夥,家裏有什麼金的銀的,怕人家給偷了去了。”香兒兀自向嬌美要花露水,蘭芝便在家裏找了一支隻剩下小半瓶的花露水給了她,她便立即噴了一身。嬌美指著蘭芝道:“她家的雙喜哥是開車的,可掙錢了,你要是跟了雙喜哥,雙喜哥給你買花衣服,買糖果花生,你要什麼給你買什麼。”香兒便道:“我不跟金漢,我跟雙喜哥。”兩個女人嗬嗬地笑。柳婆罵:“你們作死呢。當心金漢曉得了罵你們哩。”嬌美道:“隻是逗這女人玩玩,金漢不會曉得的。”香兒看到旁邊有兩個四五歲的娃娃在門口玩彈珠,又香噴噴地跑過去看娃娃玩彈珠。嬌美嘴不饒人,道:“這金漢叔就與傻姑娘有緣,一個傻愛貞死了這些年,找來找去就是這些傻女人。”蘭芝踩著縫紉機,道:“金漢那樣小氣,哪個好女人跟他?就是找個寡婦,哪個寡婦不是過不下去了才找人,看金漢那人是幫寡婦養前夫娃娃的人麼?那些不拖兒帶女的也輪不上他。”柳婆道:“你們這兩女人真是刻薄,我是看著金漢長大的,說來金漢也蠻遭業的。從小沒了爹,娘又改了嫁。。。。。。”“那不是報應麼?誰讓他那做保長的爹壞事做盡了。”嬌美本想說您不也受過害麼?卻生生地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村裏人都知道柳婆是湖南人,是被人拐賣來的,大半輩子過去了,柳婆的說話裏總也改不了一些湖南腔。柳婆道:“金漢老子劉柱兒壞是壞,可也並沒有別人傳言的那樣壞。”柳婆這話要是放在特殊時期那會兒說,不定會給她定什麼罪呢。嬌美心想,聽些老人講,柳婆年輕時可漂亮了,聽柳婆這話,不準她年輕時還和金漢那爹有一腿呢。柳婆停下手裏撚搓的玉米,眼睛看著虛無的前方,她憶起了若幹年前,她第一次來到劉家灣,黃昏時分,一個身著旗袍的女子挽著包袱,立在高牆大院下,旁邊來往人伕忙著搬車上東西,少爺和少奶奶說著笑著,那女子顯得那樣小心翼翼與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