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開(1 / 3)

秦飛揚的病,終是在太醫們的精心會診之下,漸漸有了起色。總歸是心病,即便好了皮囊,也是殘喘餘生。隻不過,依照鳳尋的意思,便是讓他這般苟活著,也不要讓他過早地去打擾鳳仁玉,到下輩子還要和她糾纏不清。

倉促安排了望輝的一些事宜,鳳尋任命了阿諾作為望輝的總都督使。也就是說,除了皇帝,他是這個地方最高的統治,處理望輝一切的大小事宜,歸附挽鳳。

阿諾,那個單純而執著的少年,由他來掌管望輝是最恰當不過的。

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遭到大臣們的反對。望輝傾覆,苦大仇深,讓一個望輝人來管理自己曾經的故國,也不進行土地分割,這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啊。就連一向無條件支持鳳尋的劉博蘊,也提出了微詞。

鳳尋當上女皇之後,做的最符合她身份的便是,專權****。她不需要向大臣們解釋什麼,也不需要征得他們的同意,任命的敕令還是當天在望輝的留淵殿上,下發給了那個傷痕累累的阿諾。

那個時候,被小西夜家人押解上來的阿諾硬朗地站在殿下,站於挽鳳百官之間,看著皇座上的君王已經不是他們望輝的主宰,而是侵略者——那個幹淨卻冷酷的望輝女皇,眼中的仇恨放肆地射向座上之人,目赤欲裂,咬牙切齒。

鳳尋靈動的眼睛低垂,忽而一笑,“既是我挽鳳的臣民,如何不向朕行君臣之禮。”目光微微一掃,小西夜家的人便已經狠狠地踹向阿諾的雙膝,‘砰’的一聲悶響之後,鎧甲少年便已經跪倒在了殿上。

雙膝宛若被火烈烈灼痛一般,麻木的失去了感覺。阿諾拚命地想要站起來,然而,就算是沒人押著他,一時間他也站不起來——夜家人的那一踹,差點撞碎了他的膝蓋骨。於是,他隻能高傲地抬起頭來,堪堪與她對視,對上那雙清澈冷酷的血色瞳眸。

告訴她,絕不臣服。

……她的脾性不好,非常的不好,不,甚至是惡魔般的性情。從第一次正麵遇見之後,阿諾就知道,挽鳳的女皇陛下看似清純幹淨,實則是一位凶戾至極之人。屠殺十五萬大軍,便是在她嬉笑之間揮就,而原因隻是為了她的私仇。後來在不夜城虜獲她,將她帶回望輝的路上,她的脾氣依然有增無減。即使淪為階下囚,每一刻每一刻都無不張顯著她與生俱來的霸道和強勢,喜笑怒罵形於色,行於心。

今日,她與他而言是亡國之恨;可是曾經,他與她而言,是害命之仇。望著上首清澈無辜的眼眸,阿諾的眼神一瞬間有些迷茫,如此算來,自己還是欠了她一命。

沉迷著少女在萬千血腥之中,展現的清純幹淨笑容。恍惚間,迷離了人間。

隻是,亡國之恨。

那是亡國之恨……所有的恩怨情仇,在她踏入望輝的那一刻,殺戮皇族的那一刻,堂而皇之將望輝劃入挽鳳屬地的那一刻,她與他而言,便是不共戴天之仇,不得不報。

“阿諾,朕的臣民,你不向朕請安嗎?”鳳尋嬉笑著,完全似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幹淨的五官揚著無邪的笑容,清澈的血眸晶瑩剔透。是啊,如果是初見,隻限於最初遇見的那一刻,隻限於驚鴻一瞥,那麼便會墜入她的清澈,驚歎、迷戀。

其實,就算是知道她的脾性,見識過她的狠厲、殘酷,每每看到她天真無邪的笑容,清澈見底的眼神,就會不自覺地淪陷,即便是掙紮,也是那樣的無力。

阿諾雙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大腿,不斷地施加壓力,用無盡的痛楚來提醒自己的仇恨,不去看她,亦不屈不饒。

“哎呀,朕的望輝特派都督使竟然不服於朕,那該如何是好?”鳳尋作勢籲了一口氣,笑眯眯地看向此次奉旨征伐望輝的官員們,笑眯眯地問道,“愛卿們說說,朕該拿他怎麼辦呢?”淡眉隨即輕輕收攏,似乎極為苦惱的樣子。

鳳尋雖然****,但是不代表不許大臣發表自己的意見,相反,她偶爾喜歡有人跟她唱反調。事實上,她對忠誠於自己的官員是頗為照顧的,當初新登基的時候,還特地重新製訂了官員們的俸祿,並且成立了都門省。

所謂的都門省,其實就是官員的福利機構,若是官員或其家庭成員遇到大災大病而自身無力解決的時候,可以向都門省申請無償幫助,度過難關。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很多官員的貪汙受賄。但是以後,便是官員們因為苦衷犯錯了,也再也沒有理由可以辯駁。

“請陛下明鑒,罪俘阿諾,乃是前朝武將,居心不良,秉性不忠……”有人率先發言,滔滔不絕,最後陳述總結,“故,微臣以為,此人不可留,陛下應該殺之,以絕後患。”

“微臣也以為,留用阿諾,是養虎為患,不可不殺。”又一個人隨聲符合,立場十分堅定,就是斬草除根。

緊接著,幾乎所有的在場官員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驚人的統一。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在場的征伐大將軍霍延向來是無條件無理由地堅定地站在鳳尋一邊的,即便此次似乎是陛下有失偏頗,但他還是默默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便是這般堅定。當然還有劉博蘊,雖然起先他對於鳳尋的決定很不讚同,但是看到如今群臣都在力諫鳳尋‘絕後患’,他恍然明白了,陛下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劉博蘊看到這樣的情況之後,便一直眯著細長的眼睛看著群臣賣力地勸說陛下。他不是沒有想過留下阿諾,隻是那個少年對挽鳳的仇恨太明顯太劇烈,很有可能,有朝一日就被反噬。加之東有日夏虎視,到時候,隻怕應接不暇。

果然,少女聽了許久之後,笑容始終幹淨地掛在臉上,輕抬纖手,製止了嘈雜的勸誡聲,道:“朕知道,你們也是為挽鳳著想。隻是屬地初定,若是強加挽鳳官員,隻怕會引起望輝人的仇恨,容易將朕的愛卿們置於危險的處境”抬首微笑,“阿諾,你認為,朕應該怎麼辦?”悠悠地望著毫不掩飾仇恨的阿諾,那一臉的殺氣,好像,衝著所有在場的挽鳳人呢。

阿諾將頭一揚,用的是純正的望輝語,“士可殺,不可辱。”頓了一頓,萬般複雜地看了鳳尋一眼,又道,“你還是殺了我吧。像他們說的,留下我是不明智的。總有一天,等我足夠強大的時候,我會奪回望輝,滅了挽鳳,殺……了你!”

“嗬。”鳳尋掩唇低笑,雙眸晶亮地望著少年,閃過一分促狹,“阿諾奪回望輝後,把望輝交給誰,還是說,阿諾打算自立為王,哎呀,這樣算來的話,阿諾可就真的是狼子野心,你我不相上下。”

聞言,阿諾果然神色驟變,牙關緊咬,滿目通紅。他忘了,皇家血脈全部被截殺了,一個不剩,就連是旁係末枝,也被皇座上的挽鳳陛下給殺光了。秋氏,已經沒有一點血脈留存於世,望輝,真的不在了。

少年緊緊地攥著拳頭,喉嚨裏低低嘶吼著。亡國之後,沒有比連可以追隨的人都沒有更絕望了,他該怎麼辦,望輝沒有了皇族,應該怎麼複興?他究竟應該怎麼辦?

“阿諾,你不想望輝人變成挽鳳的奴隸吧?”鳳尋笑嘻嘻地問,手握別人的命運,說起來卻是這樣的輕描淡寫。果然看到少年露出驚疑的目光,鳳尋兀自說道,“如果你成了朕的駐地都督使,帶領著原望輝人們效忠於朕,那麼朕可以讓他們過上比秋破迦統治時期更好的生活。但是!”話鋒一轉,幹淨的小臉猶見淩厲嗜血,血瞳炯炯,笑容依舊,“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叛意,朕就殺一座城池的百姓來懲罰你。”繼而又是幹淨的笑容,無邪無害,甜糯輕軟,“你知道,朕,做得到的。”

阿諾大駭,看著少女半晌無言。對於這樣赤裸裸的威脅,他是真的說不出話來的,她用望輝同胞的性命,來要挾他。而這,似乎真的是最有效的。他不會,拿著同胞們的性命與之相賭,因為賭不過。

此刻,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

少女等的有些不耐煩,她的耐心從來就是少得驚人。“阿諾,你要這樣和朕耗下去嗎?也沒關係,啊!”鳳尋拊掌輕笑,“我記得阿諾曾經為了激楚歌出戰,每一炷香就殺我兒郎一位,如今我也來效仿如何?”不等在場的人有所反應,已然吩咐下去,“點香!嗯,朕急著回國,就不要一炷香一炷香的來了,每過半柱香,就在望輝都城殺一百人。禦史大人!”天真無邪地望向劉博蘊,驚得對方臉色微動,笑問,“這個人數,會不會太少?”

劉博蘊一驚,連忙上前行禮:“回稟陛下,人數正好。陛下英明。”幾年的相處,聽到陛下這樣問,就知道她沒有耐心,快要生氣了。這時候征伐望輝的謀主大人突然生出一種昏君亂臣的錯覺來,好像他是一個諂媚至極的佞臣一般。

“不!不要點香,我知道了,我會做得。”阿諾連忙出言製止,若是這個時候還會以為挽鳳陛下是在開玩笑,那就是愚蠢不可活了。“挽鳳陛下,我願意接受你的任命,不要再殺人了。”

“你這是在教訓朕嗎?”少女淡眉一豎,笑容漸冷,“阿諾,不要不知好歹。你的驕傲,你的愛國情懷,在朕眼中,一文不值。你既然臣服於朕,朕就要全心全意的忠誠。有一有二,不會再三,朕對你,已經寬容至極,但不代表你是獨一無二的。你去看看,殿外跪著無數望輝官員,多得是要為朕鞍前馬後的人。”

群臣默然。

“難道挽鳳陛下沒有想過,若是有一日,挽鳳被滅亡了,你的官員們也是這樣的,你不會心痛嗎?”阿諾反擊,是為了她說的那句‘一文不值’,生他養他的國土,如何能夠一文不值。

“朕在位一日,就不會有這樣的一天。”少女並不惱怒,嘴角綻放妖冶的笑容,“因為,東影大陸,必將為我所主宰。”此話一出,除了四婢和劉博蘊,所有人都埋頭驚訝,幾乎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嬌俏的女孩,埋藏著如此巨大的野心。

一統東影,遙似鏡花水月。可是不知為何,從他們陛下的口中說出,甜糯軟綿的話語,蘊藏著無數堅定和霸道。

“主子,時間到了。”一位夜家人站在殿門口,黑衣蒙麵,隻有冰冷犀利的眼睛露在外邊,靜待主子的命令。原來一炷香,這麼快就過去了,鳳尋揮揮手,“嗯,下一次就不要問朕了,自去做來。也不需要帶什麼憑證回來,殺了就殺了。”

夜家人點點頭:“是。”接著就朝著外邊發出類似鳥叫的口哨聲。這樣的情景,不用說便也知道是在執行方才的命令,群臣有些微微發抖,即便是浴血沙場,即便是看多了這樣的血腥,但還是不自覺的有些發涼。

“等一下!”阿諾焦急地想要站起來,無奈身子不受控製,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他連滾帶爬地想要製止外邊黑衣人的口哨,哭喊著,叫嚷著,隻是誰都沒有看他,誰也不會理睬他。

“陛下,求您收回成命。”阿諾終於反應過來,轉而俯倒懇求,“陛下,阿諾願意獻上生命來效忠您,請您收回成命吧。陛下,請陛下開恩,請陛下開恩。”少年的頭砰砰磕在光潔的地板上,清晰悶重,砸在地上的血花緩緩怒放。

鳳尋清純見底的血瞳泛著涼意,嘴角的挽起的弧度邪魅妖冶,執行任務的小西夜家人已經回來複命了,第二半注香快要燃盡了。就連挽鳳的官員們的心都隨著那一點火紅緩緩下沉的時候,大殿上終於響起了少女清甜軟綿的嗓音,“阿諾,效忠我的話,就要把靈魂都永生永生獻給我。你做得到嗎?”

少女的話,宛若天籟的優美和純澈,隻是這樣美麗的嗓音交織出來的旋律又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能將所有的一切都魅惑殆盡。也從來隻有她,能夠用那樣天真無辜的語調,說出令人無以名狀的妖冶。

香,又快要燃盡了,一點火色明滅晦暗,似乎是在掙紮著,奮力延長著望輝都城裏一百個生命。也許,在下一瞬,這些生命的長度就會被改寫,畢竟,有人在為他們做著靈魂的交易。

“我同意!”幾乎沒有思考,阿諾就脫口而出,他也沒有資格猶豫。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穿著望輝的鎧甲,正虔誠地伏跪在挽鳳女皇的腳下,宣誓,“末將阿諾,願一生一世為女皇陛下差遣。”

即便是臣服,他也是以武將的身份,而不是奴才,這樣的驕傲和耿直,也是鳳尋選擇他的原因之一。因為,隻有這樣的人,即便是死,也不會違背他的諾言。

“嗬嗬。”鳳尋輕輕地笑了起來,血瞳流波輾轉,幹淨的臉上盡是幹淨的笑容。

她的心情很好。

看到有人臣服,向她臣服,真的是一種很不錯的感覺呢。

“主子……”冰冷無波的聲音響起。第二支半柱香,燃盡了……

鳳尋抬眸,眸底清泠無情,纖手帶起紅豔豔的火鳶,在皇座之上恣意搖曳,“朕,不喜歡重複。”懶散的回答,讓小西夜家的人跪地請罪,也讓在場的所有人心神一震,阿諾的神情更是從忐忑的不安變成了灰敗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