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尋驀然從皇座站起,怔愣良久,久到一次又一次地確認是否是他。最終,幹淨的笑容從欣喜轉為平常,清純卻又幾分疏離:“子安無需多禮,想不到滄瀾派了你來督察在望輝的生意。”提裙走下皇座,來到他的麵前,勾唇俏笑,心中歎了一口氣,“你,回來了,真好。”無論如何,回來便好。
重逢之後,更多的是釋然,便也做不出當年的清純模樣唬騙與他;而他,也隻會視而不見。於是,無數的欣喜化作平靜,隻是淡淡的笑著,輕若羽毛的一句“你回來了”,便將所有的一切,詮釋。
冰封萬丈的星眸沒有半分波動和鬆裂,子安俊美的容顏仿若萬年不化的冰川,他微微抱拳行禮,恭敬冷漠,“謝女皇陛下關心。在下奉主上之命,前來照看戰地之中的商鋪。”
“我知道了。”鳳尋輕軟地點頭,笑得清澈無邪道,“你自放手去做,若是有什麼為難的,便說是……朕的旨意,挽鳳絕對不會為難的。”
子安點點頭,行了禮便走了,矯健的身軀,很快就消失在寒風大作的黑夜之中。用了一千多個日夜,他才將與她相處的一百多個日夜遺忘,忘了她的清純笑貌,忘了她的甜軟清脆。一刀一刀削去了她刻在心中的幹淨和溫暖,直到了最後,才發現,整顆心便被他削沒了。
於是,他回來了。全心全意效忠著主上的他,回來了。
鳳尋久久望著消失在寒夜裏的矯健背影,臉上爬滿了笑容。他回來了,最後,他終於回來了。便是說,他放下了所有不該有的妄執,真正地成長了。
那一刻,鳳尋覺得心有一點點的失落,她在也看不到那個冷漠的少年對她展現罕有的溫柔和關懷,不能看到他冰凍的情緒因她起伏和崩裂。她,也再做不到,在他麵前笑得無害無邪,耍著心計讓他的心起伏波瀾;笑不出天真爛漫,開懷無邪地對他說,“子安,子安,你真好。”
然而,更多的是,釋然。
物是人非!
很多人都離她而去,很多人也為她而來。少女微微閉上了眼睛,懶靠在皇座之上,輕輕地對身邊的人道:“朕,想歇一會。”夜深了,想先睡一會,如此而已。
她的夢中,又出現大片大片的火鳶花,比往日清晰百倍,它們妖嬈綻放,燃燒了大半個山頭,透著妖然的香甜,將滿山遍野都染上歡喜的顏色。
隱約間,少女可愛的腦袋慢慢從花叢中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看著不遠處的村莊靜謐安詳,人們安和地勞作著。小巧的鼻尖沁出細細的汗水,血紅色的眼眸卻是開心至極,眉眼染著軟軟的笑容。她好不容易偷偷從族人的照管下跑出來,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看看外麵的世界。
“我就出去玩一會,很快就會回來,你們不要擔心。”少女向著山村的方向小聲嘀咕著,臉上的猶豫很快就被外麵如花爛漫的風景所吸引,瞬間將慚愧拋於腦後,她像一隻歡快的蝴蝶,飛入繁華之中。
從她出生到現在,十六年來,一直被族人精心地嗬護著,卻從沒有踏出過村莊半步,也不許她踏出半步。火鳶花叢,是她可以走出來的最遠的地方。
很快,少女輕靈的身形飛舞,將那一片火色的海洋拋在身後,她的心思全部被遠處的雲山繚繞的美景所吸引,腳下的步子不聽使喚地越來越快,她好想要看清楚一點,好想知道山外麵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哎呦”,因為太過專注遠方的風景,走得太急了,加上對陌生的山徑又不熟悉,沒有看清山徑小道,少女腳下一絆,身子不受控製地向下坡的山道跌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有生以來第一次焦灼的疼痛,她痛得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嘴裏‘嘶嘶’地呼著痛,卻不敢大聲叫嚷,一來怕被族人發現被抓回去,二來也怕讓他們擔心。
她吃力地撐起身來,手肘和膝蓋火辣辣地痛,翻過身來一看,衣衫都被磨損了,傷口去了好大的一塊皮,冒出血來。少女忍著痛,忽然發現自己的腳,正放在一個月白色的物體之上——絆倒她的罪魁禍首。少女眼中聚起害怕和慌張,不顧傷口疼痛快速收回腳來,戒備地看著那個物體。心中慌張不已,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那個東西是什麼,擋在她回家的路上,讓她好害怕……
掛在晶瑩血瞳裏的水簾最終飛散,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一半是因為痛,一半是因為害怕。這個東西橫亙在她的麵前,她在想,會不會是嬤嬤說的,吃人的妖怪,還是什麼大野獸呢。那她要怎麼回家,她會不會再回不去了?長老們什麼時候才發現她不見了,她好怕……
少女害怕地看著,慢慢地往後移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驚醒了那隻“怪物”,然後立刻朝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忽然,月白色的物體微微一動,以為是它要來吃她。少女大驚,手腳並用地急急後退,一下子重心不穩,便咕嚕嚕地往下翻了好幾個跟鬥。這一回,不但傷勢更嚴重了,衣服更加髒亂了,她的臉也變成了小花貓。一直以來,都沒有受到這樣驚嚇的少女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發出第一個哭音之後連忙用袖子捂著,哽咽著落著淚,如水洗過的眼睛警惕地瞪著那個物體。
看著看著,血瞳由原來的委屈、害怕化成了滿滿的疑惑,那個東西,怎麼越看越像個人呢?少女一時忘了流淚,好奇地伸著脖子張望著,終於,在密密的草叢中,她隱約看到一隻修長漂亮的手。
“真的是人?”少女小心地自言自語,是以,她早就將剛才的害怕和委屈拋在了腦後,好奇心填滿了所有的心思。是人呢,除了村裏的人之外,她還沒有看到過外麵的人呢。
他會不會是妖怪變得?如玉的臉上突然泛起畏懼,村裏的長老總是告誡她不要亂走,山野之中,多的是山精鬼魅,變出各種各樣的模樣欺騙凡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吃掉。
“你……你死了嗎?”權衡再三,少女還是決定先看看再說,若真的是人,她把他被丟在這裏,他一定會死的。死亡,多麼可怕啊,再也醒不來,再也不能看火鳶,再也不能聽嬤嬤講故事了。對於這個她平生第一次碰見的人,少女心中是新奇的,歡喜的。好不容易有個人來陪,她不想讓他死。
見對方不回答她的問題,少女的心中升起一抹害怕和擔憂,小心地湊近去,推了推他,“你死了麼?”觸手之時,輕淺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輕不可見的起伏,血眸頓時一亮,笑了起來,“還好,你還活著。”
少女忘記了傷口還在疼痛,費盡全力地將對方翻過來,頭朝上正麵躺在山徑道上。男子臉上沾染著血汙和泥土,便是如此,也能看出五官宛若神作,俊朗不凡。溫潤恬淡的表情,煥發出風華獨世,隱約透著清雅。
‘刷’地從裏衣撕下一片來,少女取過不遠處汩汩流淌而下的清泉,打濕了絲緞,有些笨拙但很細心地為他擦拭著臉,漸漸露出傾世的容顏。來來回回好幾次,才徹底將他的臉和手擦幹淨,然後少女抱膝坐在一邊看著他,等著他醒過來。
輕風輕輕吹拂著,送來陣陣花香。少女的臉上由起初地好奇到了接下來的不耐煩,她的手輕輕拍打著對方滾燙的臉頰,嘴裏喚道:“喂,你醒醒,你醒醒……怎麼睡了這麼久還不醒?”少女有些疑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才想到手中熾熱的溫度,少女心中一片清明,驚呼,“哎呀,你生病了?”
男子雖然昏迷,但依然能夠感到身邊的人兒,甚至比清醒的時候更清晰地感到她的言行。聞言她驚呼自己病了,不覺挽出一個笑容,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莫非真是冥冥之中送來的精靈來救他,隻是這般單純和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他的不妥。
少女反應過來,纖手隨即搭上了他的脈紋,凝重的表情不久之後有了一絲放鬆,笑著對昏迷不醒的男子道:“還好還好,你隻是受了風寒還有些勞累,我這就給你去采藥,很快就能治好你的。嗯~你待在這,千萬不要走哦。”平日裏,長老們督促著她學這學那,便是醫術,也略有涉及,目的不過是為了能夠自保,卻不想真有派上用處的一日。少女一邊走,一邊開心地想。
少女的清甜的聲音尚在耳邊縈繞,聞得腳步走遠的聲音,男子微微蹙了蹙眉,他想睜開眼睛,卻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之際,唇間似有一股苦澀清涼的汁液緩緩流入口中,潤了火燥的喉嚨,就像源源不斷的活力充入病弱的身軀。
少女用力地擠著草藥,讓汁液一點一點地流入對方口中。“該怎麼辦?若是這樣把你丟在這裏,你會死的。”隻是許久未見效,她便有些著急,望了望天色,十分擔憂地說,自言自語地對著昏迷的男子說著,“我該回去了,不然讓長老們發現,就再也出不來了。可是,你該怎麼辦?你身體不好,到了晚上,山裏的妖怪就會出來吃人的。”
“我沒事的……”
少女聽到對方清朗的聲音,雖然透著疲乏和嘶啞,卻也比清泉泠泠還要好聽。小臉上的苦惱一掃而光,血色的瞳眸對上男子緩緩撐開的琥珀色眼眸,歡喜地撲到在他身側,幹淨純澈,“你好了?”
他點點頭,笑如清風,“嗯,謝謝你。”
許是第一次和外麵的人接觸,還是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少女有些羞澀地搖搖頭,望著他的眼睛沒有半分雜質,想了想,似乎下定什麼決定一般,“你能不能走?我帶你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忽而,眸子染上許多的愧疚,“對不起,我不能帶你回家。”對於少女來說,不能帶一個認識的人回家,對一個重病之人該是多麼殘忍啊。
男子搖搖頭,如玉般溫潤瑩滑,“謝謝你。不要皺眉,我沒事的。”
少女的心情,就像是六月天、孩兒麵,說變就變。聽到對方道謝,也沒有怪她的意思,頓時就以為這是真心實意的想法,便開心地笑了起來,吃力地將他扶起來,步履蹣跚地朝著那一片火色鳶尾走去。
她從來都沒有走出過那片火鳶花,便是出來很小的一段距離,如今看著都讓她有些膽怯,她想不通剛才自己是怎麼了,竟然跑出了這麼遠。不過幸好,她陪在自己身邊。走入花叢,指點著腳下的步伐,終於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將男子藏起來,忙忙碌碌地為他摘來草藥和果實,洗淨放於旁邊,反複叮囑道:“你不要亂走,好好休息,明天我帶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