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的畫麵在六歲之前還是好的,她感覺得到衛思奈兒的喜悅,她至少是無憂無慮的開開心心的,她的父親是修水城城主,她怎麼說也該是個大小姐,實際上也是這樣沒錯。
她從小就住在修水城,很少去過外麵,
修水城小,隻因其中唯一一條河修水把城劃為兩段才得此名,要知道,修水城的上遊是斂水城。
那斂水城城大城富,他們又掌握著修水這一條命脈,尤其是新任城主上任後,修水城民的日子過得就不是那麼滋潤了。
斂水城城主做了什麼?他叫人攔斷修水,水以計價,牟取暴利,當真是好生厲害。
修水城內民生凋敝,整座城都籠罩在暗淡無光的陰影之下,空氣中飄動的絕望的氣息在斂水城兵破開城門後變得跳動起來,周圍好似都流竄著迸裂的火花。
屠城。
這好似一個可怕的惡夢,從此深深印在衛思奈兒的腦海裏,她能看見的隻有一個個倒下的城民,他們的喉嚨撕裂,他們的心髒破碎,染上一層又一層絢麗奪目的紅色,再發出一聲喑啞的“啊。”
她害怕極了,從此她的命運就好像被扭轉,跌入了萬丈深淵。
她逃了出來,而她的父母為他們的城陪葬,和著城一起死去。
那座城簡直是修羅地獄,而衛思奈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內心洶湧著的是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不要!”她喊破了嗓子,眼淚和著雨水打濕她的睫,紫色衣裳單薄的貼在身上,如今真的是家破人亡。
她也想,就這樣無憂無慮啊,可沒有人可以無憂無慮。
人不是堅強的,他們是被迫堅強的。
家仆帶著衛思奈逃了出來,他們的日子堪比過街的老鼠,躲著人。
天地浩大,卻再無她的歸身之所。
家仆叫阿尤,她有一個兒子,叫小樹,是當初衛思城主收留了他們,他們也當是知道有恩報恩,比起其他人來不知道好了多少。
小樹有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他的母親是一個溫婉的人,會做一些針線活,每天都一直繡啊繡,繡到晚上,晚上不敢點燭火,費錢,白天再讓小樹去街上賣幾個荷包,賺點口糧。
日子怎麼可以用一個苦字來形容?
隻有在最落魄的時候,才得發現這人心險惡世態炎涼。
小樹很是厲害,衛思奈那時候還是保留著那樣童真的心態,也就意味著她老是會被別人欺負,而小樹很勇敢,總是幫她。
“小姐,沒事吧?”他關切的問著,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呀!
衛思奈兒蹲在地上揉著眼睛,囁嚅道:“沒事,沒事。”那些孩子的話卻深深刺痛她的心。
“你沒爹沒娘哈哈哈!”
“真窮啊啊!”
童言無忌才最為傷人。
衛思奈長到十三歲的時候,他們的藏身之地被斂水城的人發現了,明明才剛剛走上正軌的日子一下子就像是湖中投落了一大顆石子,激起水波蕩蕩。
那一日阿尤帶著小樹和衛思奈帶著包袱就逃,可是誰曾料想,那更是轉頭就看見了四處搜尋的斂水城兵。
絕路。
她一直想要問一問,找個人問一問,若是這上天真當開眼,為何她走上的處處是絕路?
那一日,阿尤做了一個決定,她讓小樹換上衛思奈的衣裳,小小少年,身子骨居然還沒張開,籠上一塊絲巾,也像是個女娃。
阿尤看她的眼光異樣堅定,她眸中有波光閃爍,她啞著嗓子道:“曾經衛城主救了我們母子兩人,如今,阿尤來報了。”
她……也是知恩圖報的人啊。
阿尤把衛思奈安置在一個木桶之中,隻露出一個腦袋,小樹摸摸她的頭,笑嘻嘻的說道:“小姐,等小樹回來再給小姐帶糖糕!”
糖糕啊,甜膩膩的糖糕啊,再也。
吃不到了。
春寒料峭,霜氣暗湧,她隻看著黑漆漆的四周,她知曉那木桶有縫,微光從其中透露,看得見一大一小越走越遠的身影在遠方漸漸變小,他們的生後是一群黑衣人,衛思奈捂住自己的嘴巴,熱淚一顆顆打在她的手掌上,她不能出聲,不能。
遠方雲雀飛起,朝著雲海翻湧的高山飛去,留下的是她一個人。
當她看見阿尤和小樹暴屍野外的時候,不知內心是和感歎,白玉簡直要被那種悲痛欲絕感染。
阿尤斷了一隻手,小樹沒有了明亮的眼瞳,他的眼睛被活生生的挖去了,隻留下黑漆漆的眼眶,像是木偶,偶爾還看得見其中肥短的蛆蟲蠕動。
阿尤閉著眼,臉上被劃了好幾道,麵目全非。
要是蒼天有眼,也該是會難過的。
但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