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代意識的理論研究(1 / 3)

當代意識的理論研究

論文選登

作者:李恒威 張靜

李恒威,工學學士、哲學碩士、哲學博士;浙江大學哲學係/語言與認知研究中心教授,科學技術哲學(意識研究方向)博士生導師;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副院長,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意識科學與東方傳統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領域為心智哲學、認知科學哲學和意識科學,主要研究方向為意識的形而上學、意識科學與東方心學傳統、當代意識理論等。

張靜,工學學士、心理學碩士;浙江大學哲學係/語言與認知研究中心、荷蘭萊頓大學心理係/認知與腦研究所聯合培養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領域為認知心理學、心智哲學、意識科學,目前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意識演化、自我識別的理論及實驗研究。

除了無夢睡眠的那段時間外,每個正常人在一天中都會處於意識狀態。意識是人類每天最親熟、最不可懷疑的實在,但又似乎是我們這個星球上最怪異的“事物”,因為理解意識是一件自遞歸的(self-recursive)事情:我們需要意識來理解意識,我們需要有意識的體驗、內省、觀察、思考和實驗活動來建立關於意識的理論。當我們試著理解、澄清或抓住意識時,我們就好像走在一條怪異的埃舍爾(Escher)樓梯上——盡管好像我們在越來越近接解開意識之謎,但實際上我們又回到最初的困惑。意識的這個自遞歸悖論所帶來關於理解意識本性的困難曾被哲學家叔本華稱為“世界之結”。然而,意識的怪異之處也正是它的魅力和重要性之所在,它總是不斷激起人類理智的驚異和熱情,讓人去一探究竟。

意識曾經是科學研究的禁地——或者是因為科學還沒有準備就緒,或者是因為科學曾對意識持有的幼稚偏見:意識是主觀的,而科學追求客觀性。但是,在過去20-30年間,心智哲學和認知科學對意識的強烈興趣已經引起了一個新學科——“意識研究”或意識科學——的誕生,這一波研究浪潮強勁而迅猛。意識現象作為一個明確的研究對象和主題開始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進入哲學和科學的視野。現在,在認知科學中,意識是心智研究上的“皇冠”,它被當代的很多哲學家和科學家看作是“科學的下一個偉大前沿”,是人類終極的“大腦計劃”試圖要觸及的人性的最深層的方麵。

曆史上,對意識現象本身的聚焦並不是在這一波“意識研究”中首次出現的。在東方,佛家唯識學以訓練有素的第一人稱方法(止觀)對心智和意識現象進行了堪稱首次的係統研究。在西方,近代意識研究可以說是從笛卡爾開始的,他的徹底懷疑方法和實體二元論學說對後世的心智和意識的研究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在笛卡爾之後,人們對意識的看法和研究一直夾雜在認識論的整個事業中;19世紀中後期,人們對意識的見解貫穿在早期的實驗心理學和精神分析中。到19世紀末,因為神經生理學和腦科學的進步,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哲學家和科學家不再信奉實體二元論。20世紀上半葉,行為主義主導了生理學和心理學的立場和研究方向,結果一切心智活動都被排除在主流科學研究之外,更遑論意識了;然而,這個時期意識在現象學中卻受到基於現象學反思和懸置的第一人稱方法的廣泛考察。即使在以功能主義為主導的20世紀60、70年代,認知科學仍然沒有全麵和正麵地介入意識研究。然而,對意識的研究興趣和熱情自19世紀中後期以來在哲學和科學的主流之外一直都在緩慢地積累,20世紀90年代前後,情況出現了顯著變化:由於哲學、心理學、認知科學的長久孕育和新的腦成像技術的發展,意識研究開始走進認知科學的中心區域,並且進入了一個爆炸性的成長階段。這個時期,一些頂尖的哲學家(如塞爾、內格爾、麥金、丹尼特、格裏芬)和科學家(如埃克爾斯、斯佩裏、克裏克、裏貝特、埃德爾曼、坎德爾、達馬西奧)都曾或正在聚焦於這個引人入勝的研究領域。塞爾說,在哲學界如果之前第一哲學是語言哲學,那麼現在第一哲學應歸於心智哲學。

在最近的20-30年間,意識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取得了巨大進展,同時在心智哲學領中圍繞心-身問題——在物理主義占主導的當代語境中,心-身問題有時也被表達為“難問題”(hard problem)或“解釋鴻溝”(explanatory gap)——的形而上學研究也在穩步前進。在這個意義上,當代意識科學麵臨的核心挑戰是:提供一種既能說明意識體驗的主觀性又能說明意識的神經生物學機製的解釋框架。顯然,這個挑戰是雙重的:一方麵,它要完成一個哲學任務,即提出一個懷特海意義上的思辨的觀念體係,從而在自然主義立場上說明意識體驗的主觀性;另一方麵,它要完成一個實證科學的任務,即以自然主義的方法說明意識的神經生物學機製。這兩重任務不是彼此獨立而是緊密地纏結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