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早在榷場設立之初,即有人看出其中暗藏殺機,並屢次提醒呂文德注意。此人就是呂文德的弟弟呂文煥。但呂文德不僅沒有聽信,反而大加責罵。
如此到了1267年,劉整再次向忽必烈進言,認為時機成熟,應該立即圍攻襄陽,因為“無襄則無淮,無淮則江南唾手可下”,“如得襄陽,浮漢入江,則宋可平也”。這兩句話顯示,劉整絕不僅僅是個勇猛的武將,在整體的戰略規劃上也十分了得,他對襄陽形勢的分析恰好擊中了南宋的要害。此前很長時間內,蒙古對南宋的進攻都是分三路進行:西路最為蒙古看重,主戰場在今四川,東路主戰場在今安徽,中路則在荊襄即今湖北北部一帶。20多年來,南宋雖然一直被動防守,但蒙古也不能有大作為,雙方基本處在僵持階段。如果劉整的計謀得以完成,破了襄陽,東南的鄂州就危險了;若鄂州一丟,蒙古就撕裂了南宋橫向達千裏的防線——西邊,掐斷南宋與四川的聯係;東邊,可隨時順水浮江,直逼臨安!
忽必烈再次采納劉整的建議,以蒙將阿術為主帥、劉整為都元帥,率軍直逼襄陽。這一次,蒙古沒有再向呂文德做任何申請,而是按照劉整的規劃,直接在白河口和鹿門山建築了兩座城堡。白河口在襄陽城東,鹿門山在襄陽城東南,蒙古首先在這兩個地點築堡屯兵,意在阻斷襄陽與漢水東部的聯係。
1267年時,鎮守襄陽的正是京西安撫副使兼襄陽知府呂文煥,鎮守樊城的則是張漢英和牛富等人。呂文煥見蒙古大軍逼近襄、樊,而且還築了兩座城堡,情知不妙,立即遣人以蠟書密告呂文德,將襄、樊之危急據實以報。呂文德聞報大怒,但怒的並非劉整,而是其弟呂文煥:“胡說八道!你不過是想借機邀功而已。即便蒙古人築城,也不過是假城。襄、樊二城城池堅深,兵力和糧草儲備足夠支持十年,你放心堅守就是!若劉整果真要攻城,待明年春天漢江水漲之時,我就去滅了他。就怕他等不到我去,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走到人生暮年的呂文德聽不進任何人的建議,他明知自己在襄樊的問題上已經犯了錯,但卻諱疾忌醫,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在這一點上,他和賈似道是同路人。
蒙古軍隊沒有閑著,他們不斷發起一些小規模的侵襲,俘人掠財而去。但有一次,阿術遭遇襄陽的水軍,差點被活捉。這件事過去不久,劉整就提出一個建議:建設一支水軍。劉整認為,蒙古軍隊擅長陸戰,精兵突騎,無往不利,但一到水裏就不行了,因此蒙古必須有自己的艦船和水兵,才能在水陸兩方麵全麵壓製襄陽。應該說,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但劉整很快就付諸實施,到1270年時,這支水軍已經完全成形:船5000艘,水軍七萬。蒙古軍隊最大的一個弱項被劉整全麵提升了。
這一年,前來增援的蒙相史天澤又在襄陽城南自西向東築起長圍,徹底斷絕了襄、樊的糧道。至此,襄陽和樊城被孤立於南宋疆土的北端,有如困獸。這一切於南宋不利的局麵,基本都出於被逼投敵的劉整之謀劃。
範文虎:怎一個“拖”字了得
殺死宮女之後,皇帝和群臣都不敢再提襄陽二字,但賈似道的擔憂卻日甚一日。
在此之前,他至少已經派出六次援軍趕赴襄、樊,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實際上,這些援軍大多未能接近襄、樊就被蒙古兵擊破,糧草自然也成了蒙古軍隊的戰利品。
屢次發兵又屢次失敗的人中,就包括殿前副都指揮使範文虎。關於此人,曆史記載不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得到了賈似道的重用,原因就是他聽賈似道的話。
範文虎第一次赴援襄、樊是在1269年夏天。當時沿江製置使夏貴率領兵士四萬人、艦船2800艘前往襄樊救援,結果在虎尾洲被阿術重創,士卒戰死或溺死於漢江者達三萬人。按照賈似道的指示,範文虎率領船隊前去增援夏貴,結果剛到灌子灘就被阿術截住,宋軍傷亡慘重,而範文虎稍戰即退,乘輕舟逃生。
如此一位臨陣脫逃的大將非但沒有受到任何懲處,反而被繼續重用,由此可知當時南宋形勢之一斑。
1269年底,京湖製置使呂文德因病去世,臨死前他數次哀歎:“誤國家者我呂文德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呂文德的歎息,是後悔允諾蒙古人開設榷場。但僅此一事,不足以“誤國”。呂文德最大的失誤,實際上是逼走劉整,他至死也沒能反思到這一點。
接替呂文德職位的是李庭芝——這是南宋末年少見的品德、才能俱佳的將領之一。但很可惜,他生錯了時代。
新任京湖製置使李庭芝在1270年春天正式上任,他所要做的首要之事就是督師援襄、樊。範文虎聽說李庭芝來了,絲毫沒想到這是襄、樊之福,隻是覺得對自己不利,於是修書一封,遣人送給賈似道:“襄陽之圍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我將兵數萬入襄陽,問題就全部解決了。但是,請不要讓我受李庭芝的節製。等我解了襄陽之圍,定將功勞歸於恩相您的名下。”賈似道居然立即答應了範文虎的請求,仿佛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口氣狂妄的家夥剛剛吃了敗仗——事實上,我覺得賈似道可能的確不知道,他瞞騙皇帝,而範文虎則瞞騙了他,上行下效,有如瘟疫般流傳。範文虎得了賈似道的授意,處處與李庭芝為難。李庭芝屢次準備發兵,都被範文虎阻止,說上麵的命令沒下來,怎可隨意發兵?這其中不難看出派係之爭的影子。
命令自然是等不來的,賈似道在臨安花天酒地,範文虎則在軍中如法炮製:他終日與妓女廝混在一起,踢踢球,喝喝酒,不知今夕何夕。
如此一拖,一年過去了。襄、樊城中,苦守的將士遲遲不見援軍,常常南望慟哭。形勢對南宋愈發不利——1271年初,蒙相史天澤在萬山已經築城完畢;5月份,蒙古的援兵又從各地源源不斷湧來,“所至順流縱筏,斷浮橋,獲將卒、船艦甚眾”。至此,襄樊幾乎已被圍成一個鐵桶。
也是在這一年,蒙古改國號為元。曆史掀開了新的一頁。
轉眼到了6月,幾場大雨之後,漢水暴漲,正是向元軍包圍圈發起衝擊、打開缺口的最好時機。在李庭芝的強烈要求下,範文虎己經沒有推脫的理由,他率領衛卒及兩淮水軍共計10萬人、戰艦1000餘艘,沿漢水而下。這是十餘次援襄行動中人數最多的一次。但是範文虎再次上演臨陣脫逃的把戲——大軍行至鹿門山附近,阿術夾江東西為陣,擺好了與範文虎大戰的架勢;但雙方剛一交手,範文虎就乘著夜色逃跑,留下大量戰船、兵器和士兵,統統成了元軍的戰利品。
範文虎一貪生怕死的無能之輩,居然把援襄的最好時機拖延消耗過去,將苦守的呂文煥和張漢英等人推入越來越深的絕境,李庭芝心頭的憤怒可想而知。但他除了歎息別無他法。
無名氏:他奪走了最後一根稻草
1272年春天,元將張弘範向阿術貢獻了一條建議:“襄陽在江南,樊城在江北,從陸上進攻樊城,襄陽就派出水軍來救援,二城互為呼應。我們應該斬斷兩城的聯係,先攻下樊城,然後一鼓作氣取襄陽。”阿術采納建議,毀掉呂文煥苦心經營的浮橋,完成了對襄陽和樊城的分割包圍。
6月,樊城守將張漢英想出了一個計策:他招募了一個水性好的人,將一封求援的蠟書藏在其發髻中,然後令其頭頂雜草,浮水而出。蠟書上說:“元軍的鹿門堡早已築好,請從荊、郢方向救援。”荊即今荊州,郢即今鍾祥,都在襄樊正南方向,而且都不遠——乘汽車的話,到荊州不過兩個多小時,到鍾祥僅需一個小時。
夏天時水麵有浮草十分正常,所以張漢英“派出”的這團草起初並沒有引起注意。但行至一個隘口時,守衛的元兵看見這麼多草漂來,打算鉤上岸來做燃料用,結果發現草下有人。泅者被抓獲,元軍得知蠟書內容後,立即增派重兵,重重封鎖了自荊、郢至襄、樊的通道。
這一次南宋的反應比較迅速,荊、郢通道一斷,朝廷立即下詔令李庭芝移屯郢州。這一安排還算比較合理:一來郢州距襄樊較近,可隨機應變,籌劃援襄事宜;二來也可防範元軍乘亂從郢州南下。
李庭芝到了郢州,即刻著手準備援襄之事。他深知襄樊已到最為危急之關頭,倘若再無援兵到達,就將淪入元軍之手。經過仔細研究,李庭芝發現襄陽西北有一條清泥河,為漢江支流,由於河水較小,所以並未被元軍占據,於是下令在清泥河造輕舟百艘,準備先給呂文煥運送些補給過去。船造好之後,以三舟聯為一舫,中間一舟裝載糧草物資,左右兩舟虛為掩護。李庭芝又賞重金,在郢、襄民眾中招募了一支3000人的“民兵敢死隊”,以張貴、張順為都統。這支部隊雖是臨時組建,但李庭芝對他們寄予了厚望。出發之前,李庭芝將3000人集合起來,告訴他們:此行凶多吉少,各位需懷必死之心;誰若沒有決心,就請速速離去,不要壞了大事。
他很欣慰,3000人眾誌成城,沒有一人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