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簾外星稀霧薄，一輪新月被擋在烏雲後麵，片刻就稀稀落落下起雨來，雨滴打在朱窗上，發出“叮咚”聲，一滴還未消盡，迫不及待地又落下一滴，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
大殿深處，九龍鎏金香鼎上的瑞腦香已經燃盡，隻剩下灰燼餘香，周遭鴉雀無聲，隻有雨滴落窗的聲音，不緊不慢。
楚墨言看了一夜的折子，剛趴在禦案上打了個盹，就隱約聽見喁喁私語聲。他微微皺眉，抬起頭捏了捏眉心，順口叫了一聲“小三子”。
小三子端著茶點奉上來，“萬歲爺餓了吧，奴才叫人煮了燕窩蓮子羹。”楚墨言尚未睡醒，手一揚就打在那碗蓮子羹上，滾熱的羹全倒在他的臂上，他皺起眉，倒激的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三子嚇得跪倒在地，楚墨言低頭微笑：“又沒什麼大礙，瞧你竟嚇成這樣，旁的人還以為朕是個暴君呢。”
小三子見他還在說笑，略微安心一點，“奴才馬上去宣太醫。”
“不必了，去拿些燙傷藥膏來。”楚墨言卷起衣袖，才看到右臂已經紅腫了，還起了泡。這可把小三子嚇壞了，又見楚墨言執意不要太醫，就急忙去找了燙傷藥膏替他塗在傷口上。
楚墨言神情平和，放下袖子，漫不經心道：“現在什麼時辰？”
“萬歲爺，剛過二更，要奴才伺候您安寢嗎？”
楚墨言望著遠處的黃琬流蘇凝神片刻，像是想起什麼，問道：“蘇才人怎麼樣了？”
小三子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平靜淡定，方才放心，隻道：“萬歲爺放心，奴才已經去過未央宮了，蘇才人已經睡下了。”
楚墨言隨手拿起身側的紫玉杯，捏在手中，倒也沒說什麼。小三子偷偷打量著他的臉色，又道：“就是不肯用藥，”他頓在那裏，躊躇半晌方道，“大夫說，這樣下去隻怕對病情不利。”
楚墨言微低下頭，凝眉聚神，他甚少有這樣嚴峻肅然的時候，即便是當初敵戰兩國，他連續幾個晚上沒睡，依舊是談笑風生，運籌於帷幄之中。
楚墨言抬起頭，眼睛裏有一種分辨不清的情愫，他站起身，“朕去未央宮瞧瞧。”
小三子見此時更深露重，勸道：“萬歲爺，現在這樣晚了，明兒再去吧。”
楚墨言回過頭，朝他看了一眼，眼神泠然如雪，他便嚇得禁了聲。
整個皇城都埋在漆黑的夜色中，周遭一片死寂。小三子提著一盞羊角燈，發出微弱的朦朧的光芒。外頭仍在下雨，如飄絮亂飛，楚墨言從侍從身邊取了傘，望著連綿不斷的雨絲，厲色道：“都不許跟著。”
他執傘，跟在小三子不近不遠的地方。地上已經積起了水窪，雨絲打濕了他的衣角，也滲進他的明黃色鞋子上，繡在鞋上的那隻盤龍竟成了灰色，暗澀淒清。
楚墨言囑咐過小三子，不許通報，所以並不曾有人出來迎駕。楚墨言立在院門口，隻聞見風吹竹葉發出的“唰唰”聲，小徑兩旁已疏落地長出苔蘚，小三子隱約聽見他低語，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又不敢貿然上前，隻得垂首立在一旁。
楚墨言走了幾步，駐足盯著漆黑如墨的西廂房看。小三子回轉身去看他，他執一深青色的傘立在雨中，右手負於背後。風斜雨密，他的長袍已經半濕了，便連鬢邊的發絲都帶上幾滴雨珠，他卻渾然未知，依舊立在那邊。小三子擔心他著涼，正想上前勸他，他卻已經踱步往東廂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