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青蔥般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團扇上那一簇蜀繡牡丹,淡定自若得對香溢說:“後宮向來是是非之地,不是本宮一味忍讓便能明哲保身了。香溢,本宮從小生活在這裏,看慣了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你死我活,卻從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會陷入這樣的境地。”香溢望著她已經不再年輕的主子的側臉,第一次感受到她富貴榮耀下隱藏著的落寞與孤寂。
楚墨言疾步走入宣和殿,李清澤早就候在那裏。他搖著扇子,目不斜視得提擺落座,氣度非凡。
“啟稟皇上,林大人的傷勢見好。微臣本想接他回來,隻是大夫說他的傷口剛剛愈合,舟車勞頓怕是傷口又裂開來。”李清澤跪著道。
楚墨言目光狡黠,與剛才在興慶宮裏的慵倦判若兩人。
“你且起來回話。”他搖著扇子,俯視著堂下跪著的李簡,問道:“朕叫你去查的事情,可查仔細了?”
李清澤著一身銀色甲胄,隻一動便有鏗鏘聲,他神情嚴肅,斟詞酌句道:“皇上,微臣在滄溟碼頭候了三天三夜,發現每當淩晨時分,就有一批來曆不明的人渡船前往婆娑島。”
楚墨言伸手取了書桌上的青花瓷杯,淺飲一口,眼神平靜無浪,“都是什麼樣的人?”
“微臣也曾私下打聽,可是無人知道他們的來曆。他們都身穿黑衣,且行動敏捷,頗具有紀律性,看上去竟像是受過訓練的軍隊。”
楚墨言眯起眼睛,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打在另一隻手心上。李清澤抬眸望了一眼,知道他在沉思就不敢出聲。
過了許久,他拿起杯子無聲地笑出來:“他們倒是不停歇,朕倒是想看看憑他們幾個殘兵敗能做出怎麼樣的豐功偉績來。”
“李愛卿,你命人日夜監視著滄溟碼頭,切忌不可打草驚蛇。”
李清澤抱命,正待退堂離去,又被楚墨言叫住,他似是遲疑了一下,片刻才緩緩說出來:“朕要看到林暮淺活著回來。”他負手站在書桌那側,目光清冽,透過李清澤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梨花,明黃色的龍袍顯得異常寬大虛空,風一吹,四方衣角就亂舞起來。
李清澤出去之後,他複又坐下,翻開桌上的折子來看,隻看了第一本臉色就變了。他倏地的站起身,揚手便將桌上的折子統統扔在地上。
“都是一群飯桶!朕養他們有何用?”他氣的發起火來。
小三子將頭埋得更低,“皇上息怒,當心身子要緊。”
他走到堂下,負手踱了幾個來回,又拾起一本折子看,沉默片刻才道:“去,馬上宣陳永淩進宮!”
小三子接了命便匆匆跑出去,不慎撞到了一個人,他“哎呦”一聲,抬起頭卻看見竟是行色匆匆的驚夢。
“發生何事了?”楚墨言聽到門外的聲響,皺著眉頭走出來。
驚夢一見是出楚墨言,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皇上,奴婢拜見皇上。”
楚墨言吃了一驚,見她這副樣子以為是蘇昔憐的病情又惡化了。忙問:“可是蘇才人出事了?”
驚夢的眼裏尚泛著淚光,卻是麵帶微笑答道:“小姐醒了。孫大夫叫我前來稟告皇上,懇請皇上走一趟未央宮。”
楚墨言嘴角微抿,神色淡然,隻道:“你且回去好生照顧你家小姐。”
誰料驚夢置若罔聞,依舊跪在殿前,不停啜泣著。
小三子知道楚墨言近日心性暴躁,怕驚夢受責罰,忙伸手戳了一下她,示意她起身退安。
驚夢抬起頭,盯著楚墨言,泣不成聲起來:“皇上,我家小姐雖然是醒了,可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也不說話,更不吃藥。這樣下去,可如何了得啊。”
楚墨言嘴角一沉,厲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驚夢用絲帕揩去臉上的淚珠,答道:“皇上您還是去看看吧。不必侍候小姐那麼久,還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就像……就像是沒了魂一樣。”
楚墨言突感一襲涼風掠過,打了一個寒噤。他忽然想起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容,明媚柔和,她的眼波清澈安謐如碧塘湖水,看向他的時候,不卑不亢。他又想起,那日孫輕漸在他耳邊低語的那句話:你留住的不過是她的人罷了。心裏便如長了一顆暗瘡,隱隱作痛。
他眯起眼睛望著遠處的梨花,在陽光下如柳絮因風起,落英繽紛,怎麼下都下不完,像極了當年楚澈駕崩時下的那一場細雨。
他看了一眼驚夢,淡定自若得對小三子道:“宣太醫院的太醫進宮,帶他們去未央宮瞧瞧。”說完,一轉身就往大殿深處走去,瞬間便沒了身影,隻剩下一縷若有若無的瑞腦香的味道繼續彌漫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