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有些吃驚,忙問:“朕有何失信於天下的事情?”
魏徵從容指陳道:“陛下即位後曾下詔,凡拖欠的國家賦稅,一律豁免。但是主管賦稅的官員卻認為秦王府的財物不屬於國家,仍然催征拖欠秦王府的租稅。陛下是以秦王而登基為天子,秦王府的財物如何能說不是國家的?陛下曾下詔免除關中百姓兩年的租調,關外百姓免除一年的徭役。此詔剛下,又有敕令說,已經完納租調的,從明年再算,既然下詔免除,又複下令征收,使得百姓產生怨言。現在又要征點中男,這難道能說是以誠信治天下嗎?”
魏徵所言有理有據,問得太宗無話可說,他明白了自己的失誤所在,於是下令“停選中男”。
貞觀四年(公元630年),農業獲得豐收。先前因為戰亂和災荒而流散異鄉的人,都重歸故裏。東至大海,南到五嶺,百姓生活安定,外出旅行,不必帶幹糧,沿途隨處可以買到,一鬥米的價錢三四文錢。全國一年判處死刑的罪人,隻有29人,刑罰幾乎可以擱置不用。天下太平,四夷臣服,太宗高興地對大臣們說:“這都是魏徵勸朕施行仁義收到的效果。”
這年的十二月,高昌(西域國名,在今新疆吐魯番一帶)王麴文泰來長安朝貢,西域其他小國也想借此機會,派遣使臣進貢通好。太宗下令讓麴文泰的使者厭怛紇幹去迎接這些國家的使臣。魏徵反對因此事而勞煩地方府縣,對太宗說:“以前文泰來朝,所經過的地方都辦不了供應,現在又加上這許多國家的使臣,那就會出現沿途州縣因供應不足而得罪的事情。讓他們作為商賈來往,那麼,邊境的百姓可以得到利益。把他們作為賓客來接待,中國的財力消耗就太厲害了。東漢初年,西域各國請求中國設置都護,並願意把兒子送到中國來隨侍皇帝,光武皇帝都沒有答應,他是不願意讓蠻夷來消耗中國的財力啊。”太宗覺得魏徵的考慮比較實際,眼光長遠,就派人追回已經發出的詔命。
貞觀六年(公元632年)正月,許多大臣上奏,請太宗東巡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封禪是古代帝王祭告天地的一種大型迷信儀式,先登泰山之頂祭天,然後到山腳下的小山梁父祭地,告太平於天地,報諸神之功德,並借以表明自己是上天之子,秉承天命而君臨萬民。太宗在群臣的一片讚頌之聲中,耳熱心動,自認為開國的戰功,治理有成就,便同意舉行封禪。按照慣例,隨駕參加封禪大典的官員,都能加官晉爵。惟獨魏徵力排眾議,認為不可行此大典。
太宗質問魏徵:“你為什麼不讚同封禪?難道是朕的功業不夠高?仁德不夠厚?國家不夠安定?年景沒有豐收?四夷沒有臣服?”
魏徵懇切回答說:“陛下的功業雖高,但百姓得到的恩惠還不夠多;仁德雖厚,但恩澤還沒有遍及天下所有的人;天下雖然太平,但是百廢待興,國家財力還不十分充裕;莊稼雖然連年豐收,但庫存還有空虛。這樣,怎麼能向天地眾神報告功業圓滿呢?這就如同一個人患病十年,經過醫治,雖然好轉,但是體力還未恢複,如果馬上讓他挑一擔米,日行百裏,顯然是不行的。隋朝時的荒亂,不隻十年,陛下像良醫一樣,治平天下,但國家元氣未複,這時候就舉行封禪,祭告天地,說功成業就,臣以為是不妥當的。再說,我朝承隋末大亂之後,戶口未複,倉儲尚虛。舉行封禪,千乘萬騎,沿途州縣的供應負擔,可是一筆不輕的負擔。陛下封禪,四鄰各國必派使者前來祝賀,隨從前往。但是中原自伊水、洛水以東,直至海邊,千裏之地野草叢生,人煙稀疏,滿目荒涼景象,路程艱難。這不正是讓四夷看中國的虛弱嗎?我朝竭盡財力,給予厚賞,也不能滿足四夷圖財的欲望。封禪之後,即使連年免除賦稅,也不能抵償百姓的勞費。這種圖虛名而處實害的事,陛下怎麼能做呢?”
太宗聽了魏徵的話,思前慮後,感到很有道理,遂決定停罷封禪一事。這就使國家減省了一大筆財政消耗,使中原百姓避免了一場大規模的勞役煩擾。
作為專製皇帝,在求諫和納諫上,唐太宗是比較突出的一位。貞觀前期,對於大臣諍諫,太宗基本上做到了虛心聽取。但是,對一些言詞激烈,特別是像魏徵那樣直言不諱的進諫和爭辯,秉性要強好勝的太宗,有時也感到太傷體麵。有一天,退朝回宮,太宗氣憤憤地說:“總有一天要把這個鄉巴佬殺掉!”長孫皇後問要殺誰,太宗說:“魏徵經常當著百官的麵叫朕下不了台,朕非殺他不可。”長孫皇後一聽,急忙退出,穿上朝服(上朝所穿禮服)進來,恭恭敬敬地向太宗道賀。太宗驚訝地問道:“何賀之有?”
長孫皇後說:“我聽說君明臣直,皇上英明,臣下才敢直言。魏徵敢於直言,正是因為陛下英明啊!我怎麼能不表示祝賀呢。”太宗這才轉怒為喜,心中對魏徵更加敬重。
有一次,太宗在九成宮(在今陝西麟遊境內)丹霄樓宴會群臣。酒飲到半中間,太宗對宰相長孫無忌(長孫皇後之兄)說:“魏徵過去服侍隱太子(即李建成)和巢刺王(即李元吉)時,實在可惡,朕能夠拋荊日怨,發揮他的才能,可以無愧於古人。但是,魏徵每次進諫,隻要朕不聽他的話,朕發表什麼意見,他總是不立即讚成,這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