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之後(1 / 3)

我寫的書是屬於那種能改變人生的。事實上,書在電視上介紹後的第二天我就住進了醫院。我發燒40℃,胃竇那塊發炎,疼得我鬼哭狼嚎的。

頭一天晚上我還好好的,甚至在《天氣好嗎》的攝影棚裏我還見到了我的偶像,稅務局的頭兒,一個藏在一張壞人麵具下的敏感的好人。演播計劃是先就稅收問題采訪他,再就孤兒問題采訪我——這麼做為的是讓人振奮一點。

在直播中再度咀嚼了我童年的苦楚之後,我走出演播室,人在顫抖,但麵前過道上有一群全副裝備的大個警察擋著。他們都來找我了,我的處境真的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我在尋找出路時,那群打手就像紅海一樣朝兩邊閃開,中間露出了他,那個收稅官摩西。他戴著一副模糊不清的眼鏡。請相信我,看著一個平常總是讓別人哭泣的人痛苦,是一種讓人難過的經曆。

他走到我身前,手指指著我說:“記著,我一直盯著您呢!”為了讓他平靜下來,我以最心愛的一切對他發誓,一定按時交上神聖的房產稅和綜合報稅表,而且很快我就為支付版權稅而花掉最後一分錢,也跟別人一樣心疼得痛哭流涕。

第二天,在街上,人們對我施以慷慨的苦笑,我回以笑容,卻沒能理解其原因。當一位夫人走近我,愛撫地摸了摸我,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這些,下午就住進了醫院。大夫看過我之後,說:“電視真的是對人不好啊。”

他準許我出院,卻開了一大堆抗生素,讓我去藥店購買。我不甘心地聽從了醫囑——我是一個順勢療法愛好者,把所有化學藥物都當作外來入侵者。我點了藥品,用一張50歐元的票子付了藥費。藥劑師非但不找我錢,還斜著眼看了我一眼,拿起票子逆光端詳了一番,然後用生硬的調子說道:“您是格拉梅利尼嗎?”

這類問題是很難避而不答的。

“您能跟我到後麵來一下嗎?”

我拖著不太好使的腿往後麵走,一路上都是排著隊的互助會成員,他們嚴肅地掃視著我。一個老太太小聲嘟囔著:“他們上電視時對別人說得道貌岸然的,然後自己用假票子付藥費!上帝啊,這是什麼世道!……”

在藥店的後麵,藥劑師改變了表達方式,變成了一個憂傷的人。她看著我的樣子好像我們是彼此互補配套的:她是複活節時送進烤箱的羊肉,而我則是配套的烤土豆塊。她捋捋我的胡子,給了我一塊薄荷糖,淚水把我的風衣都淋濕了——其實並不需要如此啊。然後,她不顧我的疼痛,開始講起她的家庭故事來。

一個過於敏感的女兒,用半瓶漂白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一個小外孫女,從小就被謊言哄騙:“你媽媽誤食了有毒的魚。”而現在,孩子年滿十五歲了,厭惡食物,因為她把食物視為等同於招致死亡的毒藥。

藥劑師又給我遞過來一塊薄荷糖。

“我該怎麼辦?如果跟她說了實情,有讓事情變得更糟的危險嗎?您給我一個正確的建議,格拉梅利尼……”

那隻是一個開始。從那天起,我就被數以百計的生活問題的報告輪番轟炸,對他們的心病而言,我就是藥店啊。

似乎這就叫作同病相憐吧,人們在一本小說講述的真實故事中照見了自己,而不經羞愧感的過濾,覺得也被授權道出自己的秘密。不是向自己最親密的人,而是向紙上的朋友,並把這個朋友看成自己苦難的患友和幫自己改變現狀的貴人。

這類情況我接觸得太多了。有些甚至是挺逗笑的。一個年輕朋友給我寫信說:“我也像你一樣,從一張報紙的文章中發現了我們家的秘密。”他找法院去調查不知是什麼案子,卻無意間看到了一個寫著他姓名的卷宗,於是就跟我講了這些。

在卷宗裏,他找到了一個發黃的本子,上麵有他的父親,我們大家都記得那是一個極為正直廉潔的道德主義者,而他年輕時居然因盜竊進過監獄。沒有人有勇氣向這位朋友揭示這個秘密。而他則寫道:“我的下意識知道。現在我可以跟你坦白了。馬西莫,從小我就是一個有盜竊癖的人。說起來,你記得你那副神奇消失的滑雪板嗎?”

我記得啊!當初我急著去撒尿,就把滑雪板放到山上的一個小房子裏,過了一小會回來一看,滑雪板已經沒影了。

“是我把它偷走了。”三十年過後,直到不久前他才向我坦白,“後來我把滑雪板給賣了。但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把所得用於慈善事業了。”

還有一封信,上麵有一個度假勝地的郵戳,多年前那裏由於一家飯店著火、店主喪生而誕生了一條黑色新聞。

那封信的作者說那個被燒死的店主就是他的父親。他找了一個借口,讓顧客和員工們都出去了,然後點著了木頭牆壁,躲進頂樓等著事情的結局。

那之後沒幾個月,他母親也因傷心而過世,我這位紙上朋友在火災後的灰燼中找到了一個完整的生命。他用父親的全部儲蓄在故地重建了一個飯店,在新生的工程裏,他得到的不隻是一座建築,還有一位姑娘。可是,當情況變得一切正常後,貝爾菲戈爾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