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暉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情越發沉重。
二監的同誌們遇難了。營救人員也犧牲了。損失慘重。這是十分確切的事情。因為無論是從江寧遊擊隊發來的電報,還是收音機裏播送的報道,抑或江南的同誌們從報紙上獲悉並轉來的消息,都相互印證地表明,這是慘痛的事實,不是訛傳,對此不要存有任何僥幸的心理。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他的內心感到沉重和不安。一方麵為死難的同誌們,另一方麵是由於自己曾參與營救行動。
他站在窗前,點燃一支煙,試圖梳理一下其中的頭緒。
那天,當林秀在外麵敲門的時候,他正在房間內洗澡。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洗澡了。一是總前委特情科剛剛成立不久,事情多;二是時有春寒,條件所限,洗澡極不方便。所以,他對自己的個人衛生問題隻有采取將就的態度——胡子長得亂蓬蓬的才刮,洗澡更是能拖就拖。
可是,自從林秀來了以後,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了,應該要認真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原因很簡單,他已愛上了林秀,而且是極其強烈的愛。這種感覺如洶湧的春潮,撞擊著他的心。數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硝煙和暗戰中看到了綠洲,明媚的綠洲,令人欣喜的綠洲,他要張開雙臂撲向綠洲。
但是,他不能胡子拉喳滿身汗臭地撲向綠洲。那天,是個晴天,出了大太陽,午後就很溫暖,典型的小陽春天氣,他就叫李三柱燒了些熱水,然後關起大門在房間內洗澡。
當林秀急急地敲了幾次門,自己來不及梳理頭發鈕好衣扣,就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他有一點尷尬。而當林秀調侃他軍容不整的時候,男人的自尊和上級的威嚴讓他惱羞成怒。他對林秀發起了脾氣。“愛發脾氣是你的缺點。”關首長常這麼批評他。“關首長說的對。”他也承認這一點。
當委屈的林秀交給他那封特殊電文時,他看到電台呼號,立即明白是誰給他發來了這封密電。
他是馮儒。代號“歸路”。
馮儒在老丁犧牲後,一直苦苦尋找黨組織,後來終於在南京飄滿雪花的天空中和方向暉建立了聯係。
幾番印證之後,馮儒決定將自己的情況告訴方向暉,確切地說,是告訴“BFX18”這個電台,而這個電台隻有方向暉一個人知道他馮儒的真實身份。“冒一點風險是值得的。老丁的犧牲已完全說明這樣做是必要的。不能為了絕對的安全,讓自己成為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一個沒有歸路的人,甚至被認為是敵人。”這是馮儒當時的想法。
所以,當方向暉一看馮儒的電文,大腦中立即閃過雙方約定的密鑰——日期!但他沒有在電文中看到發電日期,這使他對林秀有點惱火。但他又不好明說,就本能地扭頭望了望牆上的年畫,隨即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要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密碼的玄機就在這裏。
對於收電人林秀來說,應在電文上注明收電日期。但林秀因為收到了這封特殊的電文,倉促之中忘了注明日期。而在送電文的途中,她一直專注於電文內容,根本沒意識到日期問題。
其實,一般而言,方向暉隻要稍微一想,應該能想起日期。可是,長期從事情報工作所養成的謹慎習慣還是促使他想確認一下。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知道月份牌第一行前麵的空格數!這就是他為什麼在那個時候要看年畫和手表的原因。
林秀不明白他當時為什麼有這些奇怪的動作。
正在林秀納悶的時候,方向暉突然惱怒地揚起電文,對林秀吼道:“你還有事嗎?!”好象林秀看到了他內心的活動。當時方向暉鐵唇緊閉。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是,謹慎的神經提醒他,一個細微的動作也可能暴露內心的意圖。而林秀在調侃了自己之後,又在自己想看密鑰的節骨眼上,還不識趣地站在那裏,仿佛看到了他的秘密,他能不惱羞成怒地下逐客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