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追子從“浴缸”中舀了一碗紅通通的辣椒水,端到陳言的身邊。碗裏的辣椒水晃蕩著,象稀釋的血液,令人血脈賁張。
醫生一見,連忙製止他。
“不行!太多了。這樣會把他搞死的。先灌20毫升看看。”
追子又低著頭,弓著腰,跑回“浴缸”邊,將辣椒水倒進缸內,隻留下一點點在碗裏。然後找來一個牙膏狀的塑料吸管,把碗裏的辣椒水吸進去。
追子捏著吸管,眼睛望了一下杜林甫。杜林甫點了一下頭,追子就將吸管對準陳言的鼻孔,兩個指頭一按,一股紅色的液體射進鼻孔。
“咳咳咳——”陳言立即發出巨烈的咳嗽,臉漲得通紅,眼裏嗆出了淚水,嘴巴大張,頭一歪,吐出一灘液體。
他感到一團灼熱的火焰從鼻孔裏鑽進身體。瞬間,腦腔“轟”地一下被火焰充滿了。接著,這團火焰又從氣管竄向肺部,在胸腔裏“呼呼”地燃燒。他覺得眼前通紅,身體向空中飄浮起來。
紅紅的火光中,他看到一隻鳳凰向空中升騰,留下一道迤邐而優美的身影,絢爛的羽毛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似乎不再感到痛苦。殘存的意識對肉體的焚燒不再敏感。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大腦中飄來飄去。他從烈火中體驗到了一種特別的快感。那是什麼快感呢……對,是殉道的快感!
“我要死了……鳳凰涅般……(別字,字庫中無“般木”字)。”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淺笑。
“死亡並不痛苦……是解脫……我馬上就要解脫了……我……”他的眼前浮現出兩個人的麵容。一個是他的爸爸,一個是他的妹妹。
陳言出身在安徽繁昌縣的一個偏僻小山村。小山村名叫橫嶺衝,緊挨長江南岸,風光秀麗。陳言家境貧寒,十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從此,他和妹妹陳紅萍就靠父親胡亂拉扯著勉強度日。又過了一年,家裏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幼小的妹妹整天餓得嗷嗷亂叫。父親陳德倫沒有辦法,就到村裏的趙財主家借糧,遭到拒絕和嘲諷。陳德倫一氣之下,鋌而走險,深夜偷了趙財主糧倉的一袋大米。可是,他扛著米袋剛溜出大院,就被發現,隻好丟下米袋逃跑了。過了兩年,陳德倫悄悄回家,陳言才知道父親參加了共產黨員的遊擊隊。又過了幾年,在陳言十六歲那年,家裏發生了一起大變故,陳言揮淚離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和妹妹。
1941年,陳言參加了新四軍茅山遊擊隊。十年鬥爭,他已成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軍事指揮員和地下黨組織的領導者。他沒有妻子兒女。他知道鬥爭的殘酷,他隨時都在和死亡約會,他不想結婚,他不想給他人帶來痛苦。他要做一個孤獨的戰士,一個為理想和信仰而赴湯蹈火的戰神。他做到了。他今天真正做到了!
“紅萍萍……你現在哪裏……你是我唯一的牽掛……”
妹妹陳紅萍的小臉在陳言閉著的眼瞼中晃來晃去。他和妹妹的感情很深。但是,1941年的那個黃昏,他不得不離開了妹妹,這成了他人生中最悔恨不已的事。
“紅萍萍……你在哪裏……我走了……你不要怪我……你自己照顧自己……”
陳言昂在半空中的頭顱垂落下來。
“停!”杜林甫連忙下令,“趕快搶救!我要活的!”
醫生趕忙奔過來,邊奔邊說:“就怕器官衰竭。”
原來,辣椒水從受刑者的鼻孔灌進去,經由呼吸道進入肺部,會給人造成燃燒的感覺,大腦虛無,意識混沌,此時,鐵漢也易屈服。但是,辣椒水使用過量,易造成肺部等器官衰竭,從而致人於死地。
杜林甫不希望陳言馬上就死。他要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他點了一支煙,走到院子裏。
“真是條好漢。是什麼在支撐著他?他們的主義就有那麼大的力量?……共產黨有這樣的人,難怪他們越來越強大……看來,任何酷刑都不能使他低頭……他寧可在酷刑中死去,也不願在酷刑中偷生……這不是普通人的意誌啊,這是殉道者的意誌……古往今來,有很多人選擇在烈火中自焚。他們為什麼不采用其它自殺的方法?痛苦少一點的方法?比如:溺水、上吊、服藥、甚至割腕?為什麼偏偏采用這種最痛楚最非人的方法?我明白了,我今天明白了。他們是在用最寶貴的生命尋求那種——殉道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