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絕境生死(1 / 2)

當孫英蓮縱身跳入河水中的時候,她明確感到死神以另一種魔爪纏繞著她的軀體。

在岸上狂奔的時候,死神的魔爪如灼人的火焰緊貼在她的身後。現在,火焰驟然變為一把把細微而鋒利的冰刀,並迅速鑽進她身體的每一根毛細血管和每一節骨髓深處,切割她的血管,刺擊她的骨髓。

在入水的一刹那,她深吸了一口氣,並試圖放鬆身體,屏住氣息。這樣,可以在水中潛泳盡可能長的時間。但是,初春的河水立即將她的想法擊得粉碎。徹骨的寒冷使她的心髒加速跳動,全身的肌肉急劇收縮,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她覺得手腳很麻木,並且脫離身體,在河水中逸散,大腦根本無法控製它們。

追兵被甩在身後,但死神還沒有離開,隻是麵孔變了。

她不得不放棄潛泳的打算,而是把頭伸出水麵,並努力找到麻木的四肢,奮力向前遊去。

她聽到岸上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追趕聲。

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驅使她揮舞雙臂,擊水向前。長期的實踐提醒她將呼吸的節奏和身體的動作協調起來。

“阿爸的話應驗了。”這是她在水中最深切的感受。

“死丫頭!生在江邊不會水,早晚要被水淹死!”

“弄船的人不會水,淹死了還要被人笑。”

這是小時候阿爸經常對她說的兩句話。

孫英蓮出生在船上。她阿爸阿媽是船民,爺爺也是船民。她們全家在船上生活,並且靠船維持生計。

她阿爸和爺爺或者將南京城的東西運到江對過,或者把江對過的東西運到下關碼頭,要不就往返於江心洲和八卦洲之間運輸貨物,再遠就不敢去了。

船不大,七八米長,一間屋子寬。木頭做的。沒有機動設備,全靠人力,再借風帆之力,運物送人都可以。

孫英蓮忘不了這樣的場景:阿爸在江邊弓著腰拉纖,爺爺在小船上揚帆搖櫓,阿媽生火做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孫英平赤著腳在船上忙來忙去。

但是,幼年的孫英蓮卻對船上的生活有著天然的恐懼。她怕水,怕浪頭,總感到船上地方太小。尤其是江麵上起風的時候,浪濤搖著小木船,她就嚇得哇哇直哭,更不要提下水遊泳了。

爺爺和阿爸為此很是生氣,更主要的是擔心。一個在浪濤裏找飯吃的人,怎麼能不會水呢?不會水,要麼是餓死,要麼是淹死。所以,阿爸總是逼著她學遊泳。她不肯,阿爸就拎著她的小手把她慢慢放入水中。她急得雙腿亂蹬。以至於後來她一直不敢去碰阿爸的手。

阿爸沒辦法,就用木板打她的屁股,把她往水裏趕。她仍舊不從時,就直接把她扔到水裏,然後再把她撈起來。即使這樣,她還是沒有學會遊泳。

十歲那年,小英蓮過生日。阿爸一狠心,在城裏給她買了一個塑料鴨子。她喜歡得不得了,就在船幫上玩個不停。鴨子掉進水裏了,她就伸手去夠。夠著夠著,她也掉進水裏了。她胡亂撲騰,嗆了不少的水。孫英平見狀,一頭紮進江中,將妹妹救了上來。

有此教訓,她便在哥哥的輔導下,慢慢學會了遊泳,而且技術很好,特別擅長潛泳。能在水裏憋一兩分鍾。長江不再是她的惡夢,而是她縱橫暢遊的浴場。

抗戰結束時,汪偽政府作鳥獸散。國民黨兵重新駐防南京。當局為了軍事管理的需要,不準民用小船從事江上運輸,她們全家不得不上岸尋找生存空間。

再後來,爺爺老去。阿爸和幾個國軍起了衝突,被打傷後氣病交集,不久死去。哥哥上山參加了遊擊隊,最後也把她帶上了這條路……

此時此境,她又看見了那隻塑料鴨子在前方的水麵上輕輕搖擺,好象在召喚著她。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去夠那隻鴨子。

然而,身上的衣服早被水浸透了。她的四肢象被捆住了一般。她竭力掙紮。

她感覺追兵已奔到了岸邊。

她的身體越來越沉重。

小鴨子不見了。

一顆子彈穿入水中。

她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