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不了的生拌牛肉(1 / 1)

吃貨情結

這是我大學四年裏記憶最深的一份味道,該是典型的一見鍾情。

作為一個地道的南方人,機緣巧合,在最青春的時光,來到了東北小城吉林市度過了四年。記得那天大雪,墨蘭的天空裏像是不知道被誰搓破了羽毛枕,漫天的白絮在風中翻滾,地麵也是白色的,路邊到處堆積著將近半人身高,堅硬像石頭一樣不規則的灰色雪塊,白絮靜靜的落下來,不放過一個角落,蒙上一層又一層。黃色的路燈,在雪夜裏變得微微晃眼,“石頭雪塊”好像浮上著一層飄動的薄紗,還閃著銀粉一般。待隔天雪後天晴,這些新添的白絮,會化水,然後低溫下又融入“水泥雪塊”,整個冬天就是這樣,日複一日,永遠不會化掉,直到來年四月底。

這樣的天,去參加一個朝族朋友的聚會,在鬆花江旁的一家朝族餐館,記得剛進門,就聽到一個瘦高精幹的男生報上的菜名:生拌牛肉。剛聽到的一刻並沒有太多在意,可真不曾料到這裏第一次的品嚐,會這麼多年的念念不忘。後來畢業了,我也離開吉林去了北京,在這陣傳統的離別間歇回憶期,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拉著各種朋友約嚐北京的朝族菜,從五道口到大望京,隻為能等著餐桌上擺上一盤“生拌牛肉”。每次的興致勃勃,每次也都慘不忍睹,後來再也不敢吆喝朋友一起去嚐這道“鮮”,自己默默地又去新試了兩家店的“生拌”後,徹底放棄。

記得第一眼看到這盤菜的時候,還沒有直接意識到這就是生拌牛肉。白色的圓盤,上麵一團飽滿的鮮紫紅色,堆成小山丘的樣子:新鮮的牛肉切成了一簇簇的細條,柔軟而黏膩的相互擰繞在一起,看上去厚重而緊實。鮮肉的顏色投射到白瓷盤上,盤子泛起一層薄薄的紅光,這些光亮再反射回來,纏繞在一起的鮮牛肉仿佛有了一種晶瑩的感覺。持箸,筷子輕輕地插入盤中,向上一挑,很輕鬆地就從“小山丘”上撬下了一團——那一瞬,細條狀的牛肉迅速蜷縮住筷子的頭部,不一會兒,又緩緩地耷拉下來幾根,濕濕軟軟的停在箸端。貼近嘴邊,一陣略有點刺激的醋酸味直麵撲來,又帶著點類似夏天清晨草地裏的那種氣味,還未入口,似乎已有點意猶未盡。

我模仿著同桌的朋友,將夾起的鮮牛肉一把放入了嘴裏:“嫩、糯、鮮……”各種形容生鮮美好口感的詞語都可以在這一刻來個大聚會了。鮮牛肉貼著舌尖翻滾,不糙不硬,竟然不覺得腥氣,也沒有肥膩的感覺,滑嫩的肉仿佛要在嘴中化掉,但輕輕咀嚼,又有如嚼食小啫喱一樣的充滿彈性,偶爾幾粒小冰渣和牙齒磕碰而過,冰涼的刺激一下,又迅速融掉,汁水突然肆意起來,再緊緊的吮吸住,入口之前那略帶刺激的醋酸味,此刻在嘴裏隻剩下一種甜絲絲的感覺。

牛肉的下方還散撲著一層脆生的蘋果條,切成細長的樣子。這個時候,鮮牛肉逐漸滲出了一些紅色的汁液,它們緩慢地浸入蘋果條裏,慢慢在擴散,紅白映襯,似乎有一種莫名誘人的勾引。我們沒有絲毫猶豫地都夾起蘋果條和鮮牛肉一起入嘴,蘋果的香脆配合著鮮牛肉的儒軟,甜酸交替,嘴裏混合著,仿佛微醺了的一般,世界都安靜了,還是餘韻不斷。

傳統東西方的食譜中,這樣的“生鮮”直接上桌,還是少見。在食物的曆史上,很多菜品的出現也許一開始隻是個特別的偶然:也許這是某個朝族家庭冰天雪地的日子裏遺忘在室外的,也許又恰好浸泡上了酸醋,出於好奇心品嚐之後的延續;也許這是長白山下丟失了火源的迷路人為延續生命不得已的“創作”;也許這還是幾個爭強好鬥的朝族男人某次打賭挑戰的結果……浸泡過濃酸的醋,肉的質地發生著改變,也許還微微的發酵了,零下二三十度的環境,又充當了肉的天然冰箱。所有的“生食”總在提到的一刻有一種鬼魅的迷人,但我們又始終認為這不是屬於常態的。

如今我們的食譜裏,和朝族生拌牛肉類似的“生”食佳肴還是能數出幾樣:西方的“韃靼牛肉”、日本的“牛肉刺身”、還有一種意式的開胃菜……它們共同的特點都是有著千錘百煉、精工細作的加工,做法複雜,色澤鮮麗,配料豐富,好像一定要努力為了看不出是生的一樣。不過,用“牛肉刺身”或者“韃靼牛肉”在網絡上搜索出來的資料,遠遠多於搜索“生拌牛肉”,可見人們的關注去向。也許,我們的味蕾還是保留著能對生食的欣賞,遠古的感受依舊隱隱存在,可是我們總是不喜歡太直觀的麵對,但若能在啖飲中搭建出儀式感,反而會演進一種類似在參與文明的感受。

曾有朋友推薦在一家很高級的日料店裏,嚐過牛肉刺身。確實是上好品質的牛肉,還有精湛的加工,優雅的環境和不菲的價格。可是這些,還是無法取代自己記憶裏對當年那道生拌牛肉的印象和地位。好像現在的一切都一直太過於清醒,連食物也是,取代不了酸甜軟膩,也帶不來食到最後,那刻莫名微醺的感覺。也許我還將會到達更多的地方,我也相信總會有一道生拌牛肉,從料理的角度,會驚豔過自己記憶裏的品嚐,但我始終還是會牽掛那份過去的時光,還有慶幸還在身邊不曾丟失的初創力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