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會使人性越發光亮豐滿
文學評論
作者:劉恩波
劉恩波,1968年出生,現居沈陽。
供職於遼寧省藝術研究所。《藝品》雜誌編委。遼寧省作家協會特邀評論家。遼寧大學本山藝術學院客座教授。遼寧文學院客座教授,影視編劇班指導教師。著有文藝評論集《為了我們豐盈地生存》。曾經自印詩集《一碗酒的心情——獻給這14年的我》。
杜樹人的中篇小說《劉平的生活》是一部通篇洋溢著生命尊嚴感的力作,它樸實雋永、生動清新,就像鄉野裏道岔旁生長的車軲轆菜,煥發著來自歲月深處經過雨露風霜洗禮後的美感。這樣的作品無疑值得我們深挖細讀。
有人說小說是風俗史,是燭照人性的一麵鏡子。就此而言,《劉平的生活》兼有兩者的共性,它一方麵寫的是婚姻變故裏的人性兩難,另一方麵又捕捉勾勒了愛情苦難史中的生命掙紮求索的側影。當然,該作品用小人物的視點切入嚴峻甚至冰冷的大時代,在那裏麵衝撞出心靈的火花,靈肉的暖意,個體生命的醒悟和超拔。具體而言,以劉平、邢軍還有村長為典型人物來刻畫的藝術作品,觸及了“借種”這一敏感的風俗命題,又在其間融彙進去複雜光鮮的性格色彩,讓小說深層次地輻射出多姿多彩的人生畫麵感和濃鬱質樸的力度情懷。
小說家亨利·詹姆斯在《小說的藝術》中曾經指出過,“在好小說和壞小說之間有著重大的差別:壞小說同畫匠的拙劣圖畫和大理石雕塑的碎片一起丟在垃圾堆裏,倒在廢物堆積場上;好小說流傳著,並放射出獨特的光芒,它喚醒我們對理想境界的渴望。”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有無精神價值和感召性的力量,是區分小說質量高低的尺度和準繩。而杜樹人的《劉平的生活》仿佛是從生活河床下打撈上來的沉甸甸的礦藏,首先從故事的主題立意上就折射出人性深沉奪目的質感和光芒。
實話實說,初讀這部作品,我原以為它會在“借種”這件事上製造一係列的風波和氣場,那樣無疑會吸引一些讀者的好奇心和窺私欲。然而,作者雖然也寫了具體的細節和過程,但用筆良工,在藝術化的處理和打磨之下,將男女媾和以夢境的氣息點染一二,而沒有大肆渲染,實則是把更多的筆墨留給了小說賴以生成的精神時空。而奠定和確立這一精神時空座標的,其實還是活生生的人性,對孩子的渴望,對遺憾的彌補,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以及“活著就是為了含辛茹苦”一般的不屈不撓的生命信心。
在作者筆下,劉平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有血有肉可信可親的“圓形人物”,而不是經過無菌化處理的道具一樣的“扁平人物”。小說一開場,就從劉平迫不及待地渴望取消和邢軍的婚禮著筆,她的理由很確鑿很簡單,“邢軍的兩條腿都有病,一條使勁兒掐都不知道疼,一條知道疼但不靈巧。連農活都幹不了,怎麼過日子啊?”父母好說歹說都做不通女兒的思想工作,直到用上吊的手段相威脅,劉平才最後服軟認輸。可她會跟邢軍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嗎,尤其是當丈夫失去了性能力,她生命的天平會不會從此向一側歪斜。應該說,作者如果不在以後的篇幅裏用有足夠說服力的筆觸消釋掉我們讀者內在的疑惑,那麼這部中篇的思想容量和精神落點就注定經不起閱讀的考驗。換而言之,誰能擔保它不能由此成為通俗作品,譬如向著婚外情的港灣駛進。那樣有可能會獲得更多的看點和賣點。然而,杜樹人寫作的魅力正在於他認準了苦難美學的價值及其豐富深邃的底蘊,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把他的小說人物引向了承受苦楚接納大地恩情的寬廣襟懷。劉平也許就如同鄉間土地裏耐寒耐旱的農作物一般,默默向無法忍受的生活投以溫情的撫觸和擁抱,她接受了邢軍的一切乖戾和偏執,為他生下了一兒一女。當然,人性的敏感和脆弱,那發自本能的欲望也曾經烘烤過她迷亂的內心,她曾經又一次走到樹林邊,“坐在先前喝醉後歇著的地方”,渴望鴛夢重溫,即便是認出借種的男人是誰也好,那樣就破解了生活中的一段秘密和玄機。不過“夢裏”的男人畢竟沒有出現,而她在慣性的生活風浪裏還要經受更多更大的考驗。
從小說的內在結構和寫法上看,《劉平的生活》的確充滿了撲朔迷離的看不透的一層玄機,即村長為什麼那麼義無反顧地幫助和嗬護劉平一家人?甚至在那兩個孩子報複式地放火之後,依然沒有動怒,而是平靜地冷處理,放孩子走了。